古代二督邮事

己所不欲

古代二督邮事
——读先主及陶渊明相关之事
已所不欲    2008-2-9

《晋书》之《列传第六十四》是隐逸合传，陶潜是其中最后一个。其中记载：陶公“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南史》之《列传第六十五》是隐逸合传（上），陶公是头一个（头尾只是时间顺序安排使然）。其中记载：“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爲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二者记载基本一致。对这句话的真实性，我自己倒是不怀疑，但对于陶公此言却大不以为然。
其一，督邮是不是乡里小人？为是个大问题，陶公此言非厚道之语。古代小人之义有二种，一种是地位低下者，一种是道德低下者。督邮的政治地位比陶公的彭泽令高，因此陶公如果指此显然不成立（虽然陶公祖上也当过大司马）。那么是道德方面？但至今没有足够证据，证明这位督邮就是这样的人。
其二，陶公说“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这实在说得太虚伪。由于《晋书》及《南史》所记陶公内容基本一样，我这里就只用《晋书》史料。该书陶公本传记载：
“以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在县，公田悉令种秫谷，曰：“令吾常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一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义熙二年，解印去县，乃赋《归去来》。”
陶公家本贫，因此入仕，但不堪吏职，自己辞职回乡。后来又熬不下去了，说自己“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这又当了一方官员。因此陶公早就是为五斗米折腰了。其实为五斗米折腰没有什么可以感到羞辱的。相反绝大多数情况下，在中国古代和现代当官，都是趋之若鹜的事情。入仕既可以作为事业，亦可以作为职业，都可以，根本谈不上什么折腰不折腰的。人生于世，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阿堵物；每一个人熙熙攘攘，无非是温饱与富贵，及更高层次的追求而已。
其三：束带见上司，根本不能说是折腰。这是起码的礼节，不仅仅是官场才有。生活中基本都是如此，出门逛逛街，我们一般都是穿得光鲜亮丽；见长辈尊者都是衣服整洁，态度恭敬；那么见官场上司，隆重些又有什么不可呢？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这都是最为基本的礼仪而已。陶公自己厌倦于迎来送往，却说自己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不能事乡里小人，实在是为自己寻找借口罢了，但这个借口不够厚道。

读书复行文至此，忽然又想起张飞鞭督邮的事情来了。自己最初知道此事则于演义。现在则想知道这是不是真事；毕竟自己以前看张飞传，早就不记得有没有此事记载。张飞本传及裴注都根本没有相关记载。再看先主传，“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裴注引“典略曰：其后州郡被诏书，其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之，备疑在遣中。督邮至县，当遣备，备素知之。闻督邮在传舍，备欲求见督邮，督邮称疾不肯见备，备恨之，因还治，将吏卒更诣传舍，突入门，言“我被府君密教收督邮”。遂就床缚之，将出到界，自解其绶以系督邮颈，缚之著树，鞭杖百馀下，欲杀之。督邮求哀，乃释去之。”
原来鞭督邮事乃真，但未必是张飞打的；可能先主自己动手，也可能其手下吏卒动的手（因此张飞可能性是存在的）。那么刘备当安喜尉时，张飞在不在身边？这里考证一下。张飞本传说：“张飞字益德，涿郡人也，少与关羽俱事先主。”那么刘备当县尉时，随从于身边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关羽本传则说：“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人也。亡命奔涿郡。先主於乡里合徒众，而羽与张飞为之御侮。”看来这个少字是指年轻时，而不是年幼时；因此一般情况下关羽不会年幼杀人，而是年轻时杀人亡命（比如至少十五六岁）先主本传说：先主“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赀累千金，贩马周旋於涿郡，见而异之，乃多与之金财。先主由是得用合徒众。”之后，“灵帝末，黄巾起，州郡各举义兵，先主率其属从校尉邹靖讨黄巾贼有功，除安喜尉。”看来《三国演义》上面（及相关平话等）说那时三人关系好得跟什么似的，确实基本是历史事实。
不过我们要不看裴注，就根本不知道先主为什么要鞭打督邮，自绝仕途了。上司到县，是为公事，不见刘备很正常，先主为什么要如此愤怒？原来地方政府是精简机构，刘备因为正处于被沙汰对象，因此很可能吃不得五斗米了。先主想见督邮，还有什么事情，无非贿赂以求保官而已。督邮不见，证明必汰无疑。因此先主这个枭雄岂肯善罢甘休，反正当不成官了，先出一口恶气再说。其实督邮根本没有错误或罪恶，他是公事公办，朝廷下的诏书，让各州郡沙汰因军功为长吏的各级官员（估计财政负担太大，或者有军功者未必善于理政，或者许多大老粗多行不法之事等等原因）；督邮根本就是依法办事，根本无过更无罪；结果平白无故受到一顿毒打。杖二百，那是几乎可以丧命的刑罚。裴注说：鞭杖百馀下，欲杀之。”鞭数虽然少一些，却明言有丧命之虞！看来刘备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很滋润啊，实在舍不得走。这与其后来的陶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陶公是特例，先主的渴求之心才是常理。
朱英进言平原君以三无妄之说。这二个督邮，倒也得到了无妄之灾，无妄之语。前者差点小命不保，看来地方豪强实在不好惹。后者则平白无故地被人说成是“乡里小人”。看来嘴生在别人身上，很难堵。坏主意也是别人生出来的，很难预料到，先主实在够嚣张的。读史小记一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