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骡马力量在驿运与军运中的不同

萨沙

谈谈骡马力量在驿运与军运中的不同

朋友提醒网上在讨论一张《中国畜牧改良计划》里关于驿运的马力叙述。《中国畜牧改良计划》是美国专家费里璞(Philips)的名篇，他就是战后建议中国引入夸特马的专家。这份资料中，关于川马的力量，与我的书中所引用的《后方勤务之研究》之说，相差十分巨大，不免引人疑窦。

与费里璞书中的数据相比，驮运部份相差不大，军马驮运75公斤，《中国畜牧改良计划》说是60~80公斤。但是挽运(挽曳)就相差太多了。《后方勤务之研究》里的一马曳车是160公斤，一日行程32公里。但《中国畜牧改良计划》则是600~800公斤，一日行程40~60公里，一差就是四倍有余。这样的差别，乍看之下，实在是太古怪了。

其实，个中原因是不难理解的。《后方勤务之研究》讲得是军马，运动条件是在战场的长途机动，马力一定是照"最小"值计算的；而驿运则是在后方良好的道路上，以最佳条件运动的民用马匹，所以马力一定照"最大"值计算！


1.驿运：

什么是驿运？战时政府运力不足，所以重价征集民间运力(民夫、手推车、骡马驴兽力运输、船舶、新疆还有骆驼)。驿运有三个特色：

(1)分段递运：

驿运是分段接力式的(船舶装卸货物麻烦例外)。一个驿运总段，一般是隔30公里设一站。骡马运货由甲站到乙站即卸货，再由乙站接力。

所以驿运不是一队骡马走全程的。例如运100公里，可能要经过三次"递运"。

如果乙站没有准备骡马，而要由甲站的骡马继续往丙站运，就叫作"滚站"。就当时驿运实况来说，"滚站"是很忌讳的。当时运输的业绩，是以县为单位比较的。30公里大约是跨县了。要是多滚一两站，甲县干乙县的活，自然不乐意，而相应的供应/保护也难以沿续，结帐更麻烦。只有很恶劣的总段，才会造成"滚站"。

其实，费里璞引用的状况已经说明清楚了。他的路程标准不是一天多少公里，而是"全程"40~60公里。换言之，走一站为基准，最多滚站一次。


(然而,也不能排除资料里的40-60公里,实际上是40~60”华里”的误写).

所以，一匹骡马大车接了货，跑一趟一般只运30公里。好一点有计划的总段，回程会尽量让空车捎点货，不要空车回放。但回程有货可运的机会，可能还得请客求来呢。

再者，这匹骡马跑一趟回乡之后，一般会有一段休息时间，因为驿运在”递运”之余，还讲究”轮班”，除非军情紧急，否则不会在来回一趟马上再上货。

先总统 蒋公在1940年驿运会议中的训词，说明了驿运的运输条件要远优于部队打仗：

今后驿运动力，不外民间的牛和骡马，而用牛的机会更多。现在我们驿站的规定，既以每三十里或六十里设置一站，则人兽均可当日返还，在民众方面，人人既无离乡之苦，器物又无散失之虞，只要饮食待遇周到，多方予以鼓励，自必乐为效力。同时在政府方面，因为运夫和牛马既能当日回家，则一切住宿被服的费用，都可节省，无须再备。不过人力兽力和器材，既是属于半工半义务的性质，所以我们必须使一般民众，平均负担，轮流服务，一切人力兽力和器材，调用应有定时，轮值要有定规，总求人人都有贡献其能力的机会，人人也不能逃避其应尽的义务。

因此，驿运的骡马，可以靠"递运"得到良好的休息。

(2)驿运是生意：

虽然蒋公强调驿运是半工半义务，但是驿运其實是有偿的，相当于雇用本地运力为政府工作，而且给价很高。运费的算法，是跑一趟30公里人马吃喝之外，再加30%，以延吨公里(时称吨公里)计算。

朋友们如果有兴趣，不妨找个运输行打听一下，柴油钱吃喝损耗等成本之外，可以挣到30%净利，这笔生意并不坑人，所以也算是一比”生意”，而非”义务劳动”。

驿运的价格，是各省驿运管理处与运输行业协商的(工商会或头面人士)。价格必需好，因为驿运不是征派，只有运费有吸引力，马帮才会来帮政府运。在通膨于抗战胜利前夕搞垮一切之前，驿运的运费还算理想。战时运输业是非常赚钱的(君不闻"黄鱼"乎)。所以政府要马帮来运货，就要给出象话的运费。

象话的运费，就会激发马队的最大潜力。因此，驿运的马力，绝对是"最大"马力。这个道理就像国营与私营企业一样。在重利趋使之下，马主一定会报出他的"最大马力"，报保守了，马主还不乐意呢！

这就是战时驿运非常成功的原因(当然，人力驿运又是另一种状况了)。

(3)驿运有最好的交通条件与经验：

驿运是利用民间的运力，同样也利用民间既有的商路。这些路原本就是马帮跑惯的路，路是千百年走实踏整的泥路石子路，路边还有客栈骡马店钉掌铺，要马料有马料、要钉掌有马掌、马受伤了骡马店有兽医、鞍具有问题路上一定有靸店！

而且，本乡本土原本就是跑惯了的，骡马就不会有水土不服的机会成本。

再者，靠马吃饭的马主，都是玩了大半辈子马的。如何激发马的最大潜力，如何保养马匹，是他一生的经验结晶。而军队里的驭手饲养兵兽医掌工鞍工乃至查马长，实际经验就要差太多了。

现在也是一样的，同样厂牌的卡车，放在军中当军用车，有使用年限，要经常报修；但是要是自己买来做生意的，那真可以开车载货几十年。
  

2.军运：

军运的条件，就与完全不能与驿运相比了，根本是两个概念。

(1)首先，军运不是轻松的"递运"：

上了战场之后，你炮连里的200余匹骡马，就是打仗的唯一保障。同样的骡马是从头走到尾的，没有换班。驿运的100公里是三天换三班，但是炮兵系驾的100公里是一班到底，三天达成任务！

当过兵的可以回想急行军的经验。全副武装背20公斤再扛炮件走一天路步履稳健，第二天烧裆跛行，第三天不知怎么走到目的地的。第一天的20公斤+炮件没感觉，第二天如石头，第三天就是咬着牙看道路上的里程碑，一公里一公里地熬。那时走起来，就是一心想象把备炮件给甩掉了。

所以，炮兵不可能如驿运一般，以600公斤为标准。炮兵的骡马力量，一定抓最小值，绝不是抓最大值。

至于，最小值与最大值差四倍合不合理？其实有个最简单的测试方法。请您扛上40公斤货，按照每日32公里跑一天。您在第一个小时也许轻松愉快。但是到了第8个小时，您就会感觉10公斤才是合理的重量。

所以，好一点的马匹力量测试，都会考虑到距离与运动状况。拖600公斤走30公里，拖300公斤走60公里，至于连续多日(打仗可以连续机动到半个月以上的)，每日32公里，拖160公斤都算重！

(2)军运要假设最差交通条件：

炮兵机动是打仗，要克服一切地形。我看过最惊人的地形，是第85军炮兵营在豫中会战的长途转进，系驾炮兵居然连马带车走进山区小溪的鹅卵石溪谷中，这"磨擦系数"真不知要从何算起了。最惊人的是，这支系驾炮兵最后居然连马带车把炮给拖了出来(这个惊人的故事，将会写在续集之中)！

要克服一切地形之余，还要注意到，军队一切都是克难的。打起仗来，路上不但没有象话的道路，也没有客栈的充足马料，没有骡马店的老兽医，没有钉掌铺的优质钉掌服务，没有靸店的精心鞍具补缀……


因此，如果国军高层像网友们一样，按照最大马力，计算炮兵骡马力量，炮兵不必打仗，就会垮在书呆子手里！

(3)为什么驮力差不多？

驛邩藴逝c軍用馱馬的力量，資料大致是相同的。為什麼呢？因為马用到驮载，就是走山路了。走山路的道路状况最差的，前方战场后方交通线都差不多，所以驮力的数据基本相同，但挽力的数据就有巨大差别了。



朋友们，打仗是很艰苦的，所以要点评军事，第一要实际，第二要有人性，有同理心。例如拿驿运标准与系驾炮兵标准相比，就是最不切实际的。

所以我写书，总是慎之又慎，总是尽量回到战时的状况，每个细节都要设身处地去思考，去比较。所以朋友们提出来的问题，我大多能随手回答出来。这是因为大部份的疑点，我在写书之时，都已经反复斟酌过了。如此细腻的写作，花掉的时间，虽然远比一般作家为多，但只有拿出这份诚意，由细节部份一点点扎实考据起，你才能了解炮兵，了解抗战，了解一个大时代的伟大战史！


附上先总统 蒋公在驿运创办之初的训词，朋友们可以藉由这篇训词，进一步了解驿运与打仗的不同。

今天是驿站运输会议开幕。我们今天要解决当前抗战问题，要树立以后国计民生的基业，都觉得必须实行驿站运输制度。在过去，我们中国一切军运货运和邮递，全赖此一制度来维持；到现在，我们更觉有恢复并加强这个制度的必要。我们现在的缺点，就是人力，物力和器材都摆在面前，但是大家弃置不用，一切交通运输工具，都要从外国千辛万苦的买来，而惟此是赖！一旦情势变异，外货不能运入，就不能独立维持，交通运输就毫无办法。不仅交通如此，就是其他军事，政治，经济一般都犯了这个毛病，这就是由于我们不知道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和因人制宜的原故，以致有了人力而不能创造，有了物力而不能发挥，有了器材而不能运用。如果大家对于这三者的力量都能尽量发挥出来，那末，驿站运输不仅可以补机械运输的不足，并可收到和汽车运输同等的效力，而且还要简便，易行，节省经费。所以本席认为驿运制是我们目前抗战期中最可靠的运输办法，希望此次会议，大家要研究切实的办法，闭会之后，一致认真作到！

   当然，战时的交通运输事业，情形要比平时复杂。即如人力艰难，空袭频仍，都可以增加我们业务上的困难，但是这种复杂困难的情形，只要我们能运用现代办事的科学方法，加以组织，管理和考核改进，那就无论怎样复杂的情形都可以找出条理，无论怎样困难的环境，都可以完全打破！所以今天到会的各位主官，务要知道我们但凭一个制度不够，一定要运用自己的脑筋，时刻研究，认真改进，努力实行，然后纔能发生效果。所以大家以后对于如何健全组织，精密管理，训练干部和考核工作，一定要特别注意。务要使我们所树立的制度和办法，能够切实实行，一切通常发生的弊病，都能完全避免，一人一物都可以发生加倍的效果！这件事要实行当然不免困难。但只要大家笃实践履，综理密微，就一定可以打破一切困难。要知道：我们今后抗战能否胜利，完全看我们交通运输有无力量，而各位办事能力之强弱如何，也就要看大家是否能充分发挥交通运输的效能来作最好的试验，所以大家务要乘此机会，来健全交通运输的机构，发挥交通运输的效力。如果交通运输办理成功，就是国家的成功，亦即是各位个人事业的成就！

   关于管理的方法，本席今天亦可以在此地对大众扼要提一提。各位要知道：驿站运输制度的第一要义，即在于善用一切人力，兽力和固有的交通运输工具，使能川流不息，继续不断的能持久运输。惟其如此，所以我们不好以为有了人力兽力和器具即算了事，一定要使人力兽力，都能经常维持其运输能力，我们要达到这个目的，第一要注意运夫和骡马等的待遇，营养和卫生，宁使公费增加，而设备不能太简，待遇不能过低，饮食不能太差，必须常常维持其健康，增强其体力，然后不致减损其运输的力量。即如骡马食料每天应有定量，载重应有定限，不能装载过分的重量，行进应有定程。第二、一切运输器具如汽车手车，马鞍船只等，……都要妥为保存，爱惜使用。现在我们对于交通工具，真是太不知道爱惜！即如公路上行驶的汽车，一停下来，十之七八不注意关好车门，任尘土播入车厢，机件格外容易损坏，即此一点，就可以知道我们对于交通工具是如何不知爱惜，以及交通教育何等缺乏！将来驿运制实行，骡马就是主要的动力，我们对于骡马务要切实调教，加意爱护，每行进一程——三十里，在休息的时候，就应将马鞍卸下，稍舒喘息，以恢复其劳力。现在各站的骡马不仅途中休息，不去解除，往往晚上入站，亦都不卸下马鞍，如此虐X待牲畜，当然不能持久发挥其运输力量。本席从前在日本炮兵联队实习的时候，看到他们对于马匹的爱护，真是无微不至。一般士兵每天早上大家都要用稻草来刷马腿，每腿的股节上要摩擦五分钟，到了下午收操回来，亦是如此刷擦。并且要刷得股节蹄隙之中，没有一点尘土，使他的疲劳能够完全恢复。刷好之后，还要经过他们排长的检查，纔可以休息，人家的军队对于骡马尚且如此，我们运输机关自然更要注重。

   由此可知我们要建立健全的运输制度，要发挥骡马器材的效用，对于各级干部的教育和训练不能不先切实注意，要使一般干部大家都知道爱护骡马器材的重要，管理骡马器材的方法。尤其是我们一般主官，更要格外勤劳，负责督促，巡查考察，越是细微的地方，我们越要不辞劳苦，认真检查。即如骡马休息的时候，马鞍已否卸下？饮料食料是否良好？工具材料，是否安排就绪？汽车车门是否关好？这些基本而实际的工作，都要我们在平时考察的时候，切实注意，随时改正，然使我们运输事业，纔能走上轨道，纔能充分发挥功效！

   大家还要注意，驿站运输制的特点，就是分站衔接运输，而非长距离的直达运输。即如西安到成都，如果一程直达，手绩上固然简便，但运夫骡马过于疲劳，必致影响其继续运输力量，所以我们以后驿站的设置，应以三十里最多六十里为一站。必求当日可以往返。然后劳逸适度，人力兽力纔可以充分发挥，否则就违反本制的原意，结果必归失败！惟驿站甚多，故货物之交卸，工具之支配，不免手续麻烦，所以我们更要运用科学的方法，详为规画，切实管理。

   总之，此次会议任务非常重大，一切决议将来务要见诸实行。大家回去之后，无论在中央或地方，一切干线支线，都要立即努力举办，如限完成。这个制度一经确立，办有成效，在现代交通工具缺乏的中国，一定可以发挥伟大的运输力量！这件事能否办成，能否达成我们预定的期望，就可以测验我们中央和各省交通人员的力量如何？希望大家以后工作进行，务要实事求是，每月要有工作报告，要根据实在的成绩，精确统计，呈报考核，不好徒务表面形式，粉饰虚张，各级主官于收到报告之后，更要综合考较，分别奖惩，并须定时发表，以昭激励。俾大家在工作上来竞赛，以求不断的进步，只要驿站运输制度能够成功，那我们就可以打破敌人的封锁，就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希望大家一致努力，互助合作，来推行此次会议的决议，来完成我们抗战建国的使命！


1940年7月15日，驿运会议开幕典礼蒋委员长训词

乌鸦起飞

又是新浪转的文章。。。。。图裂了。新浪有防盗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