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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3 19: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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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发诏天下募兵赶赴雁门救驾,按史书记载是在八月二十四日,即雁门被围后十一天。按理这个决定应该做出得更早,大约因为城池被围送消息出去困难,所以直到二十四日诏命才得以传出并颁发天下。
有一个传奇的说法,说当时突厥重重围困诏书送不出去。于是大家想了一个办法,把诏书刻在木板上扔进汾水,木板随水而下被下游捡到。可是实际上汾水并不流经雁门关城,史册里独有《新唐书》记录这个传说,《旧唐书》和《资治通鉴》都未采纳。所谓小说家言而已,听着好玩是好玩,并不合逻辑。
如果要传出诏书,即使敌人重重围困,多派一些小分队拼死突出,总有能够成功的。另外,雁门关离下面的太原重镇也不远,这里闹这么大动静,难道太原等地的都是死人?即使突厥势大一时无法救援雁门,自然也会想办法先通上消息。
诏命传出后,各地救兵据说也是不少。其中有一支部队是由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率领的,在他的军帐中,有一个叫做李世民的贵胄少年。
说起来,仔细算一下的话,除了李渊和李建成之外,有史可查的做过李世民“顶头上司”的人,也就是云定兴了。
按《隋书》所载,云定兴是一个小人加佞臣。
云定兴的女儿本是文帝太子杨勇的宠姬,那知道杨勇就因为不爱正室爱偏房惹得母亲极度不悦不说,更为此连太子之位都丢了。按说云定兴这下非倒霉不可,可他风头一转加劲去讨好新太子的宠臣宇文述等人,又主动要求杀掉杨勇的子女(怕是有他自己的外孙吧),就此化险为夷,不仅免予一死和罢黜,还在新帝的朝堂上占据了一个不低的位置。这种人,不是小人和佞臣是什么?
话虽如此,云定兴的另一面,则是一个非常著名的“有巧思”的人。据说他讨好宇文述等人的手段之一,就是制造一些小而有用的日常生活用具,看着也不费几个钱,可都非常好用贴心,比如说遮住耳朵御寒的帽子啊,后方缺一角坐着可以更好地炫耀华服的马鞍啊,而且还做一个赞一个,世人多跟风学着他的方法做新帽子新马鞍。所以后来宇文述推荐云定兴监制军械,造出来的武器甲具等等,都非常精良。
品行和才能不般配倒也不稀奇,对李世民来说,看来他和这位口碑不大好的“唯一”顶头上司相处得并不差。
云定兴仓促赶往雁门,手上兵力有限。史载李世民向他献计,多设旗帜吓唬突厥人,突厥人敢围攻雁门是以为一时不会有大股援军赶到,我们虚张声势说不定能把他们吓跑,否则让突厥发现我们人少前来攻击,我们就不免败亡的命运。云定兴欣然从之,大张声势一直走到雁门南面由齐王杨暕固守的崞县附近,突厥果然都跑了。
这不是吹牛吧?按照唐人所作的《隋书》,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李世民这么一条小计,能起这么大的作用?
从理论上来说,云定兴部队兵力不足,本有两个可能的选择:一是在外围游弋,尽量隐蔽行动,寻找机会消灭一些突厥落单的小分队;二是大张旗鼓吓唬敌人。
这两种策略究竟哪个更好,关键还是要看突厥的情况如何。
如果突厥是一支严整的大军,有着明确的目的和坚定的意志,有在雁门长期作战坚持下去的打算,那么他们这样闹哄哄而来,徒然暴露己方,再虚张声势亦不免遭受对方的攻击,那么还不如小心行事的好。
可是,如前所述,突厥在“己方散乱、雁门死守、攻坚无力”三者的共同压力下,本无法持续,再看到对方貌似有一大群援军跑来,顺杆下撤军退走,就是很容易发生的事情了。隋军各地援军渐至本是突厥撤军的原因之一,即使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作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那还是存在的。
当然,即使这最后一根稻草,也许亦不只云定兴一支部队。甚至云定兴这支部队一时没赶来或者没有大张旗鼓,突厥可能也已退兵。李世民这个“机灵的小主意”要论功,倒也论不上什么功劳,这个聪明的少年拣了个小便宜而已。
突厥面临的种种问题,这个岁数的李世民未必能完全看得透彻,但是突厥人的一些基本活动规律,他应该还是比较了解的。毕竟杨隋和突厥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突厥大致是个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比较有数。
李世民的岳父长孙晟是对付突厥的名人,他们两家早有联姻的约定,那么在他们小夫妻正式结婚以前,两家的来往应该较多。长孙晟在大业五年过世,当时李世民虚岁十二实岁十岁,倒未必能直接从岳父那里听到多少“故事”。然而长辈们因此常常聊起相关的话题,总是可以想见的。平辈间互相“吹嘘”家族旧业,亦是很自然的事情。从后面的一些记载来看,小李他老爹老李同志对突厥的习性就非常了解,言传身教之下,小李这个伶俐人学东西应该是很快的。
还有,无论如何,李世民这时候最多起到了一个参谋的作用,拍板定案的还是云定兴。云定兴的品德也许值得诟病,才能倒也颇有几分。当时他的帐下应该各人提出不同的若干建议,他肯采纳李世民这个少年人的这一条方案,自然是他的分析得出的结果亦是如此。实际上云定兴的想法和考虑应该更加成熟,不过史册不载罢了。
不过,能把日常所闻和当前局势参照考虑,再提出自己的一己之见,这个少年人的思虑虽然未必十分周全,也确实聪明大胆,能够抓住要点。
同时,颇值得置疑的另一个问题是:雁门之围的时候,李渊到底在做什么?
按《隋书》和两《唐书》的记载,就根本没提到李渊干了什么。可他当时明明在山西讨捕呢,节度上上下下也有个上万兵马,要说“救驾”,那第一个就该是他救驾才对。如果按一众翻案风者的意见,那肯定要说李渊的功劳被他儿子“改史”给改没了。作于武德初的《大唐创业起居注》里,倒确实提到李渊征伐军队前往雁门。书中说道“赖太原兵马及帝所征兵声势继进,故得解围”,可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细节描写。以创业起居注对李渊的一言一行唯恐不细的写作风格,倒还真的只好说李渊这时候没有什么值得一书的作为。
事实上正是如此,各路援军所起的作用都很小。哪怕是云定兴部,还没赶到雁门城下突厥就尽数退走。实际上从起居注的文字叙述来看,李渊自己甚至来不及出发。
这里又要考虑到一点,那就是李渊知道杨广在雁门被围后,征调太原、河东等地的军队北上,那李世民作为他的次子随云定兴前往雁门,是否云定兴的部队里就有李渊征调的一些兵马?
按当时云定兴一直主持少府监造兵器的职事,知道诏命的时候,他最大的可能是在洛阳。若他在这里紧急带上一支军队赶往山西,势必越过崤山和黄河进入山西南部的河东地区,再沿汾河北上,过太原去雁门。总之他的军队会经过李渊的辖区那是无疑的,李渊此时也该知道了诏命并在筹集军队,把刚调到手边的一些交云定兴率领先赶去,应是一个合理的做法。
这似乎更可以解释为什么李世民在云定兴军中——李世民在云某人军中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李世民当时本在京城(洛阳?),云定兴赶着召集人手时是年十八岁的他有充分理由应募;二、李世民当时跟在李渊身边,李渊让自己的次子随云定兴先行。不管是哪种可能,李世民在山西和父亲都会碰头,由此更可以进一步考虑到:李世民给云定兴出的小主意,是否正是他父亲的意思呢?这么大一件事,很难想象他们父子碰头的时候都不讨论一下。李渊放心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兵力不足的云定兴北上,就没有一点机宜向儿子传授的?
还有一个有趣的小问题是,李世民既然参加了这次救援行动,日后他随父亲在山西上下又是打突厥又是剿匪,还在太原统帅新招募的军队,按理不该连个正式的职位都没有。还有李建成年纪更长,身为唐国公的嫡长子,在他这个年纪上有一点儿官职在身才是正常的。可是史书对此外全没有记载,亦让人不能不感到好奇。
或者是纯粹的史料湮没?或者这些官职微不足道他们兄弟都没兴趣提及?
当然,在这个时候,隋家的官位有或者没有,对他们兄弟意义都不太大了。因为当今天子在雁门之围结束以后,略经周折,终于决定离开长安,甚至离开洛阳,远行南方江都而去。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美丽,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不知在杨广断裂的精神之弦上,是否最后刻下这么一个黑色的念头。但是哪怕是幻象,我也想把它抓在手中,反过来看,破碎后面的依旧是孤傲不回的执着。从这一点来说,杨广更适合去做需要那么一些些偏执的诗人,却真的做不了一个帝王。
雁门之围中,皇帝所表现出来的精神崩溃,似乎只是一时的事。后来振作精神在关城上勉励士卒的陛下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吧?人们或者如此想着。
这几年天下的局面越来越乱,如今又出了这么大一个丢脸的事件,幸好除了面子问题以外尚无重大损失,以此为契机劝谏陛下改弦易辙,雁门之围倒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了?这样的念头应该也有很广泛的市场。
现在天下混乱,士卒疲惫,回长安去吧,长安毕竟是我们的根本之地啊!文帝名臣苏威如此建议着。作为关陇旧家根据地的关中地区是四塞之地,如果守此以对天下,再清静为政,那么用不了太大功夫,乱成一锅粥一样局势依旧可以收拾起来吧,史家一直有着这样的“如果”假设。
苏威出自关中武功苏氏,父亲在北周职位不高亦不低,可算得关陇旧家里的二、三流家族。当然他被文帝最信重的大臣高颎推荐进入中枢,渐渐位高权重,名列文帝时代“高、虞、苏、杨之‘四贵’”的行列,后又为炀帝时代“宇文、二裴、虞、苏之‘五贵’”。可谓两代元老,国之重臣。且在文帝时代颇有治名,其见识能力自然不凡。
而且苏威如此建议,亦当是忠于杨隋的言论吧?
打一个问号,是因为杨广看来并不相信这一点。史书说杨广开始也觉得苏威的建议不错,后来宇文述劝他说百官的家眷很多留在洛阳,不如先去东都把家眷带上以后再从潼关回长安,于是又听从了宇文述的意见。其实宇文述的意见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一样也同意回长安,只不过稍微绕个圈子——
但是,杨广从此都没有再回长安。
其实宇文述的建议本来就有些奇怪,若真是决定回长安,就算百官家属在洛阳,也没有必要让陛下亲自去洛阳一趟接人,然后绕圈子回来。说来杨广的御驾回京同时让下旨让百官家眷自行搬回来不可以吗?当然,普遍的说法是杨广自己这个时候精神已经很不稳定,决策颠倒——然而即使是一个疯子,也有他自己认为正确的行事逻辑,杨广的行为亦当有他觉得合理的理由才是。
从宇文述的建议和杨广之后的表现,有两种可能解释:
一、根本是个借口,杨广不想回长安,可又怕什么似的不敢明说自己不回长安。只说自己先去洛阳接百官家眷,然后再回长安,实际上是趁此开溜。
二、他们一开始确实打算回长安,却担心百官因家眷都在洛阳不肯跟从,而且这反弹情绪还得很可观,所以要皇帝亲自督阵到洛阳去把百官家眷“接”回来。可是等到了洛阳,因为这些反弹情绪太强,皇帝陛下也弹压不下来,最后就在洛阳待下去了。
后一种可能看来发生的概率太小,当时不管杨家和关陇旧家有多少隔阂,朝中重臣依旧多源自关陇,虽然杀了一部份人,关陇旧家的势力始终在那里摆着。而且关陇集团的军事力量强大这一事实,到唐初一直没有特别大的改变,如果说有大批臣子视回关中为畏途,那么只可能是一些关东人,他们还能闹得弹压不下来,那才叫有鬼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前一种情况。
这又奇了,杨广怕什么呢?堂堂天子竟然要找借口来“开溜”?
反复思量,能让杨广害怕的,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关陇集团本身。十三年来,杨广在名义上的第一首都长安待的时间还不到一年,这样奇妙的行为,源自杨家的心结。如今满盘大业皆输,就这么灰溜溜极不光彩地回到长安,在关陇势力的包围下,他未来还有多少做主的机会呢?那些手握兵权的臣子,那些再关中声望卓著的豪门,会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会不会干脆把自己暗中害死,然后把自己那个镇守长安的年幼孙儿立为傀儡?不可能吗?还是竟有可能呢?当年被大家目之以“暴虐不堪为帝”的周宣帝怎么年纪轻轻说没就没了?父亲又是怎么轻轻松松便登上皇帝的宝座的——
当然,也许杨广的这些忧虑仅仅是杞人忧天,因为事实没有发生过我们也说不清当时关陇集团内部各人到底有什么打算。然则毋庸置疑的是,早在此事之前,如李渊这样的实力派就根本已经暗中“不臣”得很了,而且还有一大票人持相同的念头。甚至宇文士及以杨广女婿的身份,也早就在和李渊拉关系说“天下事”,岂非正是有很多真实的威胁存在?对杨广来说,就算他不知道宇文士及说过什么、不知道李渊确切地做过什么,一种风向,一种感觉,还是象鬼魅一样在他身边挥之不去吧?这恐怕不是单纯的“疯子的幻觉”呢。
甚至有朋友认为,包括整个雁门之围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是关陇集团的人和突厥勾结,逼迫杨广吃一个大鳖以后好把他弄去长安。个人觉得这似乎又过了,况且真的是大家已经计划好的惊天阴谋,哪里容得杨广找借口去洛阳,早把他挟持着整回长安了。
个人依旧相信雁门之围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意外,关陇集团还没有那么厉害,这时候苏威的建议本也基本上是好心。要知道虽然名为关陇集团,各个家族之间包括各个家族内部并没有那么强大的联系。当然,从本能来说关陇旧家的人自然希望皇帝安居长安的,并且真心相信这样是处理当前乱局最好的办法。不过,等杨广回到长安以后,局势究竟怎么变化仍然是未知之数,并不排除最后一些勾结起来架空皇帝的企图,甚至在某些机会出现时有人篡位。
对于杨广而言,动乱至此,不管选择哪条道路都有危险的一面,说到底还得看他自己的手段能力——可是从前面十三年的执政经历来看,杨广无论选择哪条道路,其能力只怕都是不足。
宇文述作为杨广非常宠信的心腹,能明白皇帝的心意。杨广答应了苏威,却必然有犹豫的表现。于是宇文述揣摩着帮他想了一个借口,如此他们就这样远离关中“逃”去洛阳。在洛阳杨广再一次说出“如今人还是太多”这种残酷的话语,皇帝的精神之渐趋疯狂,似乎确实日益严重。
然后,时间翻到大业十二年,在洛阳待了半年多之后,杨广又一意孤行地决心把洛阳也抛下,前往江都而去。
这一去,他再没有任何回头之路。
不管之前有没有阴谋,有没有野心,这时候的关陇旧家也好,关东高门也好,江南华族也好,还有普天下的庶民百姓也好,是否都会在茫然苦笑中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再忠于杨家的天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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