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回忆之 祸从口出------童年篇（2）

郭庄村的老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我们这个国度，人们不仅不能够讲真话，连一般说话都要前后思量才敢说出来，不然就大祸临头。不但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就是一般百姓也是如此，男女老少概莫能外，一句平常的话就能够惹祸上身，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随便说话是件极危险的事。我今天讲的事，大概发生在1963年。

        我有个弟弟叫毛毛，比我小六岁。毛毛活泼可爱，天真无邪，三岁进的幼儿园，那时候幼儿园都是全托，周一早上送去，周六下午来接，每星期回家一天。那是个周六的下午，我母亲就去接孩子，平时还算和蔼的阿姨突然变了面孔，一脸严肃的告诉我母亲，毛毛在幼儿园讲了反动言论，这个星期天毛毛要留下来接受园方的审查，园方怀疑是孩子父母的反动言论影响了孩子，园方的目的是要追出幕后教唆指使反动言论的元凶来。这下子如晴天霹雳震得我母亲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告诉父亲，关起门来商量避祸之计。父亲平日被整，历届政治运动都脱不了干系，回到家里不免牢骚，或许发泄不满被孩子听到，到外边学舌，无端惹起大祸，倒是很有可能。于是就开始回忆平日里都当着孩子讲了些什么，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母亲就开始埋怨父亲平日口风不严，父亲却默默不语，母亲猛地意识到平时大多是自己在那里哭哭啼啼，要怨也怨不得别人，以后要多多勒住口舌，以为亡羊补牢之计。麻烦的是在当下如何应对这场绝大的风波？心口相问，计无所出，夫妻俩只有绕室彷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夜深了，父母还没有入睡，呆呆的面对着一盏孤灯，最后还是面色苍白的父亲说，随他了，听天由命吧，睡吧。

        次日是周日，一天没有消息，时间过得很慢，人心在受着煎熬。到了星期一，终于有消息传来，毛毛的问题搞清楚了，基本上可以排除父母教唆的嫌疑，我的父母马上到了幼儿园，见到毛毛和毛毛的阿姨，细细盘问来龙去脉，终于对事情有个大致的了解。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阿姨在课堂上给孩子讲故事，讲黄继光如何如何的勇敢，在战场上打死了多少多少美国鬼子，引起孩子们极大的联想，下来就争论谁最厉害。当时七嘴八舌，有说董存瑞厉害，有说孙悟空厉害，说着说着就转向夸耀自己厉害，能打得过别的小孩子，就这样开始吹牛，越吹越大，毛毛为了压倒别人，就来了个“石破天惊”的牛皮，说“我能打得过毛主席”，正好被值班的阿姨听到，训斥之后就汇报到了幼儿园领导那里，幼儿园领导不敢怠慢，立马召集开会，认为这不是一个三岁多孩子的思维，定是家长在背后教唆所致，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会议决定，一是向上级领导汇报，二是对毛毛仔细盘问，认真追查。就这样子，整个星期天园里的领导和阿姨都没休息，把个孩子弄到领导办公室里盘问究竟，先是恐吓，后是引诱，千方百计要和父母牵扯上关系。盘问来盘问去，好在毛毛一口咬定是自己的想法，盘问狠了干脆就放声大哭。领导和阿姨无奈，只得作罢，通知家长好好教育。我母亲去幼儿园见了毛毛无事，对领导诺诺连声，千恩万谢而回。至此，这场风波才算平息，我们家命悬一线，若是毛毛口风牵扯到父母一点，我家的命运就惨了。

        我母亲为父亲平日挨整的缘故，为人低调，谨慎小心，没想到她也出事了。事情坏就坏在她爱和单位里的一帮中年妇女东拉西扯，爱谈些柴米油盐、丈夫孩子的话题，女人们凑到一堆没有不谈这些的，这几乎就是女人的天性。我父亲常挨整，母亲在别人面前提到他没啥好夸耀的，只是说他为人老实，心眼实在。提到孩子，就说我们家毛毛这一段身体不好，老是害病，最近瘦多了。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传来传去传到领导耳朵里，而且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我母亲不与我父亲“划清界限”，反而为她的反动丈夫“鸣冤叫屈”，把“历史反革命分子”打扮成“忠厚老实人”，是党“冤枉了好人”，凡整他的人都“不得好报”，这实属一种“翻案复辟”的行为。说自己的“孩子瘦了”，这明明是攻击党的领导，攻击大跃进饿死人，对国家的粮食政策不满云云。这是一顶无限大的帽子，扣在谁的头上都受不了。我母亲被“勒令”做检查，公开在单位里承认自己的罪行。以她的言论，扣上一顶“坏分子”的帽子绰绰有余，当时社会上的敌对势力按五类划分，就是“地富反坏右”，“坏分子”是为一般群众量身定做的，幸亏我母亲平日在单位人缘好，大家都替她说话，恳求再给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也好在我母亲家庭出身是城市贫民，这就多少占了便宜。按照当时的做法，凡是嫁给资产阶级出身的人，就要坚决与他“划清界限”，要“站稳阶级立场”，“检举揭发反动言行”。虽然侥幸没有戴上“帽子”，但当时还有一个政策，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帽子可以掌握在群众手里”，特指可戴可不戴的，随时可以再戴上，隐含着以观后效和下不为例的含义，这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使人终日活在恐怖的梦魇之中。

        如果年幼的毛毛出事是童言无忌，母亲出事是经验不足，常常挨整早已嘘若寒蝉的父亲也会出错。有一次父亲和他们单位的一个年轻人一起去外地出差------父亲在政治上被打倒，业务上却无人替代，所以他也出差。出差公干之余，在旅社里无事可做，正逢当天出现日食。父亲和年轻人在一起，戒心大减，就海阔天空的聊起天来。谈来谈去，谈到了那天的日食，那年轻人不知道日食形成的缘故，父亲就开始从地球围绕太阳公转和地球自转，月亮又围绕地球旋转说起，说的兴起，又把自己的一支拳头比作太阳，另一只比作地球作旋转状，极力说明日食出现的原因，总之一句话，月亮挡住了太阳形成了日食。吹牛聊天的话，随之抛之脑后。不料回去之后不久东窗事发，那年轻人径直到领导那里去揭发我父亲，说在他们出差之际，闭口不谈自己的反动罪行，一天到晚的“星星呀，月亮呀”卖弄自己的知识，要知道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炫耀知识就是对无产阶级的挑衅。更为严重的是，借着日食说“太阳的光辉”照不到地球上，攻击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矛头所指，简直是丧心病狂。父亲遭此控告，内心悲凉自不必说。人心叵测，连年轻人亦不能免除，父亲的罪行从此再添一笔。被再次批斗一番是难免的，好在他多年被整，久经战阵，虽说还没有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也镇静自若，暗暗告诫自己从此要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任你天花乱坠各色人等，我就是死不开口，却拿我无可奈何？只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心狠手毒，六亲不认，是个歪才的料子。果然，不久后爆发的文 革中，此人脱颖而出成了造反派的头头，风光一时，这是后话。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社会已经形成万马齐喑的局面，相互揭发，人人自危，不敢讲真话。有人拿着“阶级斗争”这根大棒无情地抡向别人，为求自保人们只能说空话，讲假话，谁的口号喊得高谁就是革命的，讲一句平常的话也可以断章取义无限上纲。庙堂上讲假话，基层民众也讲假话，讲假话蔚然成风。难怪当时会出现“亩产万斤”和“放卫星”的荒唐事，以致发展到以后的文化大革命，绝不是偶然的。

啥也别乱说

毛杂之所以无畏 无耻 那是太无知
从今天起 我天天号召他们早请示晚汇报 顺便教跳忠字舞

匿迹鲸

“坏分子”是为一般群众量身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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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弓可以解惑了 [s:2]

黄陈子亨

老头 的文章 可以保留下来，以后 集中在一起。。

珀尔修斯之弓

有这个打算，写完在这个版区阅读讨论三个月，结集设立专栏。

orange

那个年月家庭成员之间 是否还有亲情？

郭庄村的老头

引用第5楼orange于2013-06-13 12:08发表的  :
那个年月家庭成员之间 是否还有亲情？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家庭亲情有时也被“阶级斗争”左右，当时提倡与反动父母“划清界限”、“站稳阶级立场”、“检举揭发”家庭成员的“反动言行”。
    当时就有许多夫妻反目，父子翻脸，互相揭发，骨肉相残的悲剧。这种事情到了文 革时期达到高峰，初期是子女揭发老子，妻子检举丈夫。到了后来，由于形成不同派别的造反派组织，各持有不同的观点，都是声称保卫毛的，一个家庭往往有多种派别，加上当时时兴武斗，那场面就更热闹了。我的一家邻居家就是这样，正吃着饭，桌子掀翻了；半夜正睡觉，两口子在被窝子里打起来了，最后弄到要离婚。只是当时法院和民政局都瘫痪了，无处办理手续，只好分居。
    据说老不厚在文 革中遭殃，小不厚就与其老子划清界限，还飞起一脚踹断了老不厚三根肋骨。老不厚挨了儿子的飞脚，不怒反喜，十分欣慰，叹道此子可教！老不厚为何欢喜？就是因为这么一脚踢下来，就与反动父母“划清了界限”，不会因为老不厚成为走资派而影响儿子的前程，况且手段如此毒辣，说明儿子干练果断，将来在仕途上前程无量，因为官场上讲的就是厚黑，做父亲的甚感欣慰。
    这一切的扭曲，都是来源于“阶级斗争为纲”的理论。

珀尔修斯之弓

引用第5楼orange于2013-06-13 12:08发表的  :
那个年月家庭成员之间 是否还有亲情？

虽然政治挂帅，败坏人心，但人间自有真情在。
文革开始，我祖父被停发工资，几年间是靠着我大姑姑家每月寄60元，我父亲每月寄30元维持在北京的一家五口生活的。

郭庄村的老头

是的，当时虽然有许多扭曲的现象，但大部分的家庭还是有亲情的。

沃尔玛

那年代黑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