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化与爱国主义

马拉多纳刀锋

读蒋廷黻《中国近代史》系列之一：《小序》
马拉多纳刀锋 2007年11月20日

本书初版于民国二十七年，即公元一九三八年。诚如作者所说，这书的性质是“我对我国近代史的观感作一个简略的初步报告。”故书名虽是《中国近代史》，作为读者的自己，却总希望在原书名之后加上“论述”或“札记”二字，这样方觉名符其实。无论与中国古史近史之任何一本史书来作比较，这本书都算不得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史书，其实质就是一本中国近代史之蒋氏版总结报告。也就是说，本书不在于对历史事实全方位的叙述，而仅就其大者，阐述作者对此的评论而已。故此书主要内容及重点，不在于叙史实，而在于论史实。这与严格意义上的史书截然相反，后者主要详细叙述史实，而一般到各篇最后才以论赞等方式对历史事件、人物等进行简略评价。
蒋先生说：“我在清华教学的时候，原想费十年功夫写部近代史。”惜乎其未成，书生从政，中国则少了一位史学巨擎。以先生洞若观火，如著此史，当为不朽。吾读大陆版中国近代史之书多矣，无它观感，就是二字“垃圾”而已。先生之书若成，自当匮之金匣，藏之名山；则余辈后生小子亦可得聆教诲。惜哉。
随着西方文明的日渐强盛及对外全面扩张，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与对抗必不可免地开始了。作为东方文明的主要代表国家，中国则站在了世界历史的风口浪尖之上。可惜的是，近代中国与西方文明交流太少，几乎很快就以战争这样最为极端的方式展开了对抗，并且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中国之败不在于中华民族不如西方诸民族，诚如先生所言：“是故论人论地，中国本可大有作为。”他以“聪明”、“物产”及“政治天分”作为三大根据，确实已经具有足够说服之力量。先生举三点当时中国不及人之处：“科学不及人”、“西洋机器先进”、“西洋国家团结，而中国如一盘散沙毫无力量”——于思想、于科技，先生已经讲得透彻无比。当然他没有讲到国家制度，即清之帝王制度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方之立宪民主制度。
先生之言如洪钟大吕：“近百年的中华民族根本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人能近代化吗？能赶上西洋人吗？能利用科学和机械吗？能废除我们家族和家乡观念而组织一个近代的民族国家吗？能的话，我们民族的前途是光明的；不能的话，我们这个民族是没有前途的。因为在世界上，一切的国家能接受近代文化者必致富强，不能者必遭惨败，毫无例外。并且接受得愈早愈速就愈好。”
先生这里所言之“文化”乃为广义，相当于现在之“文明”。上面这段话，是先生写此书之目的之所在，也是百年来志士仁人所思考的中国首要历史主题。先生举了三个例子，日本、俄国及土耳其，以证明他的观点。后二国且不论之，我这里只说日本。
任何一本近现代人写的隋唐断代史，必有一章是写中日交往的，主要就是日本遣使求学史；在自己偏见里，那时的日本文明实在比茹毛饮血强不了多少。可是我们永远要佩服这个一衣带水之邻邦的学习精神。当中国盛极东方之时，他们不远万里，无惧太平洋狂涛巨浪，来到强盛的中国来取经。当欧美文明崛起于世界舞台，他们又把目光转向了遥远的西方，进行了伟大的明治维新。当他们在二战中惨败，又汲取了经验教训，认识到自己以前虽然从西方列强学习到如科技技术等先进文明，但同时也重走了这些国家的穷兵黩武、对外武力扩张，大肆殖民侵略等已经被历史证明是错误且罪恶的老路。有鉴于此，日本坚强进行了政治改革，“日照大神之子”天皇从此彻底退出日本政治舞台，和平宪法从此建立，其与西方文明的距离没有因为惨败于美欧诸强而拉开，反而越走越近。这是日本之幸，是东方之幸；亦是欧美之幸，世界主流文明之幸——现在的日本，是东方许多具有悠久专制历史传统国家的榜样，它的成功证明其它亚洲国家同样也可能成功，就看你自己想不想学习，如何学习。百年前，科技、军事强大的日本是亚洲国家西方化的成功典范；今天的日本，政治、经济、科技等更加强大的日本，更加是亚洲国家西方化的典范。百年前，先生说当时的日本是西方化的典范，值得中国大力学习；百年后的今天，我要说，日本更加是西方化的典范，更加值得中国努力取经——中国早已不复盛唐气象，而日本早已经成为世界历史舞台的主角。
最后顺便说一下，中国的爱国主义。个人认为，迄今为止，中国（大陆）历史上从来没有全民意义上的爱国主义。中国自秦汉以降，士大夫阶层的爱国主义确实存在，而且日渐广泛和根深蒂固；可是最为基层的民众，总的来说，可以说没有。为什么前者有？这是因为首先从道义而言，士大夫阶层作为精英阶层，向以国家兴亡为己任，儒家思想确实对之作出了巨大贡献；更兼最高执政集团二千年之谆谆诱导，恩威并施。同时于权力和物质利益而言，士大夫阶层又与国家前途紧密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你不顾名节，愿意屈辱苟存，一旦革故鼎新，新朝要不要你这个前朝旧臣都是一个大大的问题；故不可不拼命矣。
而普通民众则不然，“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自己固然做不得如此好梦，别人坐上了金銮殿也无妨，只要对自己没有太大损害就行。这就是中原政权屡屡被少数民族外来政权所击败和入主的根本原因之一。同仇敌忾，于民众而言，基本上是建立在“家族”与“家乡”两个概念之上的，而不是建立于“国家”这个概念之上；这点先生确实说得一针见血。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个国家没有给予普通民众实质及重大利益，那么民众怎么会认同这个国家呢？爱国主义这个感情，是必须建立在国家同时保证国民重大利益之上的。只可惜，中国历代的执政者，从古至今，多视民众于无物，如汉文帝、唐太宗这样贤君圣主，屈指可数——而暴君昏君则多如牛毛；更兼各级政府及其官员，亦多是无恶不作之辈，盘剥压榨，无所不用其极；今犹如此，百年千载前情况如何，诸君更是可以想见。
故中国至今无爱国主义，不是偶然的，乃是历史的必然——简单地说，民众的重大利益如果继续得不到足够的维护，那么现状将继续保持下去。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许多诸如“假如美军进攻中国，你会不会当汉奸”这样的好事之文章及讨论。大约估计，竟然有高达三成的网友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当。民心如此，夫复何言。这个爱国主义话题本是题外话，先生于《小序》中亦是着墨不多，主要就是这段：“西洋人养成了热烈的爱国心，深刻的民族观念。我们则死守着家族观念和家乡观念。所以在十九世纪初年，西洋的国家虽小，然团结有如铁石之固；我们的国家虽大，然如一盘散沙，毫无力量。”
吾读《尚书》，至《周书?泰誓》：“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未尝不废书而叹也。后金惟一百万之徒，明则有一亿之众；然关外铁骑过处，所向无不披靡，外族又得以鼎定中原。不要忘记，那是在冷兵器时代，民众数量的多寡具有举足轻重的决定作用；正所谓“双手架不住四拳，恶虎敌不过群狼”矣。其时中原固有内乱，然若握指成拳，聚众为团，区区之清又何足惧哉。如此庞大人数之国家，竟无真正的爱国主义传统与现实——悠悠苍天，吾又何言！

马拉多纳刀锋

另外早有一本秋霜孤雁兄的的一本《中国近代史》，下载后无法打开，不知道就是先生此作。不管是不是，自己另外上传了一本，并配以简要说明。有意者可以自己下载。自己刚刚试了一下，下载后也不可以打开，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