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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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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20: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奸雄的诞生


引子

掰掰手指,到湖北已经两年多了,其间在武汉住了三个月,黄石住了十四个月,去年六月来到鄂州,转眼又是九个月。

对于一个在广州生活了十多年的人来说,这种生活环境的改变确实有点大。然而,毕竟也过了两年多了,人的适应性真是很强。

鄂州是一个本来应该很有文化却又没有文化的城市。

我是到了鄂州之后才知道,原来鄂州就是古代的武昌。三国时代,孙氏政权为了加强对荆州的控制,将都城从建业(南京)迁到此处,并命名武昌,意思是“以武而昌”。据说建业人士对那次迁都极为不满,因此有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之谓。

所谓武昌鱼,鄂州市樊口镇出产的鳊鱼,一鱼十四对肋骨,比寻常鳊鱼多出一对。本地人习惯红烧烹饪,味鲜美,但我觉得清蒸更胜一筹。

站在西山之颠,极目长江,楚天辽阔,对面就是东坡先生曾经居住的黄州城,身后则有山谷老人抚琴吟诗的松风亭,恍惚之间,竟然也生出许多遥想当年的情愫来。

东坡在此赤壁怀古(虽则可能搞错了地方),我在此怀东坡,用卞之琳的话说,还真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当年明月装饰了苏学士的文章,苏学士则给后人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然而,一进入鄂州市内,感觉大变。写出来,鄂州本地的朋友也许不高兴,因此打住,不写也罢。

总之在鄂州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按部就班。业余时间,除了去“中天”桌球城打一两个小时美式台球,就是呆在房间看书了。

单调的生活自有其益处,遵循着“没病喝开水,没事读古书”的原则,我开始读那些数十年前出版的、从右至左竖行排版的《论语》、《春秋左传》、《国语》,当然也看岳麓书社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出版的《金瓶梅》。

因为在大学里哲学过四年的缘故,其中一些书原来也曾看过。但是竖行的文字看起来,竟然又是一番风味,或者说,更接近原汁原味。这当然是心理作用。

一壶茶,一本书,一晚的时间往往就这么打发了。

书看得多,难免有想法。《论语》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大实话,谓为“常识”也未尝不可;《春秋》文字简炼,形同天书,估计当年墨贵;《左传》微言大义,虽然精辟,却有过度阐释之嫌;《金瓶》市井气重,然而娓娓道来,食色俱全,隐然竟有禅意!

某日某人在我办公桌上见到《春秋左传》,翻了两页,说:“看不懂。”我多嘴,加上对方是我的属下,80后的一代,以我这把年纪,在他卖弄一二也不为过,所以拿起来给解释了一段。

不知是拍马屁还是真心话,他竟然连呼“有趣”。

《左传》有趣?

细细想来,还真有趣。当年我上初中,语文老师讲鲁迅的文章,一个破折号的含义,居然讲了半节课,记在笔记本上,就是满满两页纸。由此恨死鲁迅。

《左传》之于《春秋》,似乎也有点语文老师之于鲁迅的意味。然而奇怪的是,我总恨不起《春秋》来。不只是恨不起,临睡前不翻一两页,便觉得有件事没做完,好比没刷牙就睡,总担心有什么后果。

渐渐有了一些不自量力的想法,觉得自己可以写一些类似于读书笔记的文字,既谈《春秋》,也说《左传》,想到什么写什么,不求高深,但求平实;不求甚解,但求自我娱乐。

于是开始《读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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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奸雄的诞生

故事从一个梦开始。

公元前八世纪的某一天晚上,在郑国的首都新郑诞生了一位贵人。

古往今来,举凡贵人诞生,必有奇异的预兆。然而贵人的母亲武姜在怀孕的时候,既没有梦到熊,也没有梦到蟒蛇,更没有梦到麒麟,反倒是分娩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夜不可名状的噩梦,汗津津醒来,卧榻上已经多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这里先介绍一下,孩子的父亲名叫掘突,是周王的卿士、郑国的君主。

从地理位置上看,郑国大致位于今天的河南省中部,北靠黄河,西接周王室的领地,南边有陈、蔡诸国,东边则与宋国接壤。这一带,是中原文明的滥觞之地,开化最早,在当时堪称最富庶的地区。

和周围的陈、蔡、宋诸国不同的是,郑作为一个诸侯国,历史并不长。

郑的第一任君主,也就是掘突的父亲名叫友,是周厉王的小儿子,被封为郑伯,死后追谥为桓公,所以在史书上又被称为郑伯友或郑桓公。那位因千金买一笑和烽火戏诸侯名垂千古的周幽王在位的时候,郑伯友正以王叔的身份担任王室的司徒。

据《国语?郑语》记载,郑伯友对于幽王昏乱的政治十分担心,曾经求教于史伯,一旦国家有事,自己该往哪里逃生。史伯详细地分析了周围的形势,最后给他的建议是往东去,征服虢、郐两个小国,在济、河、洛、颖之间寻求生存空间。

史伯的这一建议成为了后来郑国发展的指导性意见。

周幽王在位的第十一年,犬戎入侵都城镐京,幽王命人举烽火向诸侯求救。但由于有过烽火戏诸侯的前科,诸侯们都无动于衷,镐京因孤立无援而沦陷。一早做好准备逃生的郑伯友却表现出无比的忠义,为了保护幽王,奋战而死。

犬戎之乱后,周幽王的儿子周平王将都城从镐京东迁至雒邑。掘突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一方面参与了护送周平王迁都的行动,另一方面趁着王室衰微,吞并了东虢和郐,并将郐作为郑国的都城,命名为新郑。

掘突的夫人武姜,是申侯(申国国君)的女儿。据说掘突在平定犬戎之乱中表现突出,令申候青眼相加,遂将女儿许配给他。这种政治联姻在当时比比皆是,诸侯的女儿生来即被当作交易的筹码,为了国家的利益,嫁给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做小老婆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而武姜嫁给掘突的时候,掘突才二十三岁,身强力壮,事业有成。说实话,谁家女儿要是摊上这么个郎君,夜里不偷着笑才怪。

郎才女貌,又生了个大胖儿子,是喜上加喜的事。然而在武姜心中,那天晚上噩梦的阴影似乎一直挥之不去。等到夫妻俩和几位大夫凑到一起商量着给儿子取名字的时候,她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掘突听:“就叫寤生吧。”

所谓“寤生”,就是寐寤而生,翻译成现代语言,应该可以叫做梦生吧。掘突摸着脑袋想了一阵,表示同意。

两千多年后,有一个美国小男孩问爸爸,为什么给自己取一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当时他爸爸正坐在门口的躺椅上享受下午的阳光,他眯着眼睛,告诉小男孩,根据家族的传统,他们总是用“情景命名法”来给后代命名。

“比如说,你妈妈在生你姐姐的时候,正好雨后天晴,天边挂着一弯美丽的彩虹,所以你姐姐就叫RAINBOW,多好听的名字!

“而你哥哥出生的时候,我们正好住在爷爷的农庄里,推开门就能看见青山,所以你哥哥就叫GEREENHILL。那时我们生活得多快乐,经常扛着猎枪去山里打猎,还划着爷爷的小船去湖上钓鱼,真是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啊……你刚才问什么来着,DOGFUC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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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扯远了,姬寤生(周王室姓姬)这名字虽然有点怪怪,但毕竟不是DOGFUCKING,仔细推敲起来,它甚至包含着少许诗意,少许淡淡的忧伤,少许超凡脱俗……不管怎么样,寤生这两个字已经一本正经地写入家谱,告知列祖列宗,成为郑国世子(国君的继承人)的名字了。

打那以后过了几年,武姜又生了一个儿子。对于女人来说,生孩子是个技术活,一回生二回熟,因此这次的生育相当顺利。既然大儿子叫寤生,按理说,这次武姜应该给孩子命名为顺生,但她却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段。

段是次子。按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则,郑国的君位应该由大儿子寤生来继承。所以掘突很早就给了段一小块封地,这块地叫做共,因此在史书中,段又被叫做共叔段。这样的做法在当时应该很普遍,回想起来,拙突的父亲友就是以周宣王幼子的身份获封郑的。

宫里的人很容易看出,武姜对两个儿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对于大儿子寤生,她可以说是不冷不热,甚至有点讨厌;而对于小儿子段,她总是脸上带着母性的慈祥,百般迁就,说是溺爱也毫不过分。

自古以来,母亲更宠爱小儿子,乃是人之常情。平头老百姓家如此,公卿士大夫家也是如此。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大儿子有权继承家业,而小儿子相对只能分得最少的一份,做母亲的因此想用更多的爱心来平衡一下这种地位的不平等吧。

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是像武姜这样厚此薄彼,还真少见。宫里的人只能推测,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天晚上那个噩梦引起的。

寤生出生那天晚上,武姜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史料上却没有任何记载。

长久以来,梦都被赋予某种隐喻的含义。据说周宣王在世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怪梦,梦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大笑三声,大哭三声,将大庙(祭祀祖宗的祠堂)里的神位捆做一束,飘然东去。很多年后人们才明白,这个年轻美貌女子就是周幽王的妃子褒姒,大笑三声是烽火戏诸侯,大哭三声是周幽王、褒姒和他们的儿子伯服死于犬戎之乱,神位东去是指周平王东迁。梦里发生的事情,在现实中都一一应验。

弗洛伊德或许对此不屑一顾,但武姜不能。

我推测,那个梦太可怕了,以至于武姜从来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而且在现实生活中,她无时不刻不记起那个梦,只要一见到寤生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她就禁不住从心底打一个寒战。

“这孩子大概是前世的冤家投胎罢。”她惶惶不安地对自己说。

对大儿子强烈的厌恶感不但使她将全部爱心倾注在小儿子段的身上,她甚至开始考虑置换两个儿子的身份。

凭心而论,段确实长得比寤生讨人喜欢一点。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对比也越来越强烈。寤生敦敦实实,一副木头木脑的样子,在父母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生怕说错一句话;而段玉树临风,行为举止风度翩翩,说话妙语连珠,不止武姜听了高兴,连掘突有时也觉得惊奇。

某一天夫妻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武姜突然长叹一声,说:“如果段是我们的大儿子,那该多好。”

“哦。”掘突不动声色。

“主公难道不觉得,段更适合于继承您的大业吗?”

掘突摒退左右:“武姜,说这样的话要注意影响,如果传出去,搞不好会弄出乱子来。”

“那我就正式向您请求,立段为世子,废除寤生世子的地位。”武姜很直接地说。

“寤生和段都是你的儿子啊!”

“没错,我这么做是为了郑国的未来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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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为了郑国的未来着想,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掘突正色道,“长幼有序,不可紊乱,祖宗制订的规矩,岂可随意更改?寤生虽然看起来木讷,实际上并不愚蠢,而且从小到大没犯什么大的错误,凭什么废长立幼呢?”

武姜还想说点什么,掘突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

掘突死后被谥为武公,大概意思是表彰他这一生武功赫赫。寤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郑国的新一任国君。没多久武姜就来找寤生,抱怨说段的封地共太小,要求寤生把制封给段作为领地。

所谓制,是一座大城,原来是东虢的领地。郑武公吞并东虢之后,在制设立关卡,驻扎军队,把它建设成了一座举足轻重的军事重镇。

“这……”寤生感到相当为难。

武姜冷冷地看着他。

“制啊……”寤生支吾了半天道,“您也知道,制曾经是虢叔(东虢君)的领地,虢叔仗着它易守难攻,不修德政,胡作非为,所以先君派兵把他给灭了。我担心,把这样一座城封给段,很不吉利。要不您考虑一下其他地方?其他地方我都没意见。”

这话说得很明白,如果把制封给段,怕他也学着虢叔的样子,有恃无恐,胡作非为。

“那好,就京城吧。”武姜似乎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很干脆地说。

郑国的大夫们听到这个消息,都跑过来找寤生,大家沸沸扬扬,一致反对将京城作为段的封地。

大夫祭仲说得很直接:“京城的城墙长度超过了一百雉(三百丈),按照祖制,超过一百雉的城池不能封给任何人。现在您为了顺老姜之意,把京城封给段,好比一国有了二主,恐怕后患无穷。”

寤生无可奈何地说:“老姜要这么办,我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人都是郑国的权臣,元老,关起门来说话,从来没把武姜当一回事,总是“老姜老姜”挂在嘴上。久而久之,寤生也习惯了。

祭仲说:“老姜贪得无厌,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不如早点找个地方叫她搬出去住,免得生出事端。如果不这样做,您那位老弟迟早与她里应外合,说不定哪一天把您赶下台去。”

祭仲的话明显带有煽动性,把一屋子人的情绪都给点燃了,有的人甚至拔出剑来,叫嚷着不如先下手为强,现在就把段给杀了。顺便说一句,那个年代的君臣关系不像后世那么疏远,大臣带着武器来见国君一点也不违反规定,诸侯与大夫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最后寤生说了一句让后世反复引用的话,平息了大伙的情绪。这句话说得如此经典,以至我时常认为,中国人的某些智慧其实就包含在那句话里边了。

他说的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段自然没有听到哥哥说的这句话。当然,即使听到了,他也不会有所触动。和寤生相反,他从小生长在一个母爱过于充溢的环境中。不论他做什么事情,如果是对的,武姜绝不吝于表扬;如果是错的,武姜也总是一笑了之,没有过多的批评和指责。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母亲就是保护神,只有母亲偶尔批评他的时候,他才会竖起耳朵听一下,别人的话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包括已经成为国君的哥哥的话。

段带着自己的随从,风风光光地离开新郑,前往京城去了,从此他被郑国人叫做“京城大叔”。这种叫法多少有些戏谑的成分。据冯梦龙先生添油加醋说,段在离开新郑的时候,武姜还私下找段谈了一次心,大致是说,你哥哥寤生为人刻薄,完全不顾同胞之情,这次给你封京城,是我再三恳求,他才不得不从,心里肯定不舒服。你到了京城之后别闲着,要习武备战,一旦有机会就派兵袭击新郑,我来给你做内应,打他个措手不及。武姜还说,如果段取代寤生做了郑国的国君,她就死而无憾了。

按照武姜的意思,段大张旗鼓地干起来了。他到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毫不客气地命令京城附近两座边邑的地方长官的听命于他,又以打猎为名进行军事演习,将两座边邑的士兵编入自己的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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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位叫公子吕的大夫,对这种情况深感不安,他对寤生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不知道您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如果想把家当拱手让人,那我不如直接投奔大叔好了,免得朝三暮四,让人笑话;如果没那个想法,则赶快制止他,别让老百姓三心二意,不知道谁是这家里的领导。”

“唔。”寤生只是抬了抬眉毛说,“不着急,还不到时候。”

没多久,段干脆将两座边邑收作自己的领地,还派兵占领了鄢和廪延两座城池。

这回动静有点大,公子吕又坐不住,跑去对寤生说:“是时候啦,再拖下去,大叔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依附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寤生仍然不动声色。公子吕只好去找祭仲商量,谁知道祭仲老先生也是讳莫如深,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说:“咱们不要小看主公的智慧,等着瞧就是了。”

段在没有任何约束的情况下完成了战争准备。他写了一封信,派人偷偷送给武姜,约好某年某月某日由武姜开启新郑的城门,放大军入城。

不过这封信在送到武姜那里之前,先被寤生看到了。至于他为什么能截获段的情报,大伙尽可发挥想像力。

他把大夫们召集起来开了个简短的军事会议。出乎公子吕们的意料,这次会议上寤生表现得一反常态,三言两语分配好任务,井井有条,丝毫不拖泥带水。计划如此周密,人们只能说,这个应急预案恐怕是早就做好了的。

按照这个预案实施,那位曾经被称为京城大叔的段,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事实也是如此。段起兵之后,没有正儿八经打一仗,部队就被寤生派出的工作组策反了。士兵们听说是要去攻打新郑,呼呼拉拉跑了一大半。

手里头没兵还造什么反?逃吧!段想逃回京城,不料京城的军民一看势头不对,关起城门不让他进来,宣布听从中央政府的领导。段只好又逃往鄢,谁知道鄢也被占领了。段走投无路,带了几个心腹逃到了旧封地共,闭城自守。

无奈共只是区区小城,抵挡不住寤生的大军。眼看城门将破,段哀叹一声“老姜害我”,拔剑自刎。

段逃到共之后,寤生有没有乘胜追击且致其于死地,在历史上有些分歧。《左传》的记载只有“大叔出奔共”,而没有下文。另外两本解释《春秋》的作品《谷梁传》和《公羊传》则都认为是寤生杀死了段。

我的理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段系自杀也罢,寤生派人所杀也罢,总之不太可能再悠闲自得地活在原来的封地上。

这位一心想取代自己的哥哥的人物,在历史上扑腾了没几下,就灰飞烟灭了。回想起来,他的命运好像一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这只手似乎是母亲武姜的,又似乎是哥哥寤生的……

写到这里我想说点题外话,是关于中国人的智慧。

2007年我所在的企业到内地某省投资了几条高速公路,作为派驻人员,我参与了高速公路项目建设的数个环节。

无须隐瞒,高速公路建设的难点之一就是拆迁。农民与项目业主之间的博弈,以及政府在其中的折冲樽俎,即使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都是有利于提高智商的活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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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某个村落刚开始挖沟放线(挖出边沟,以界定建设用地的范围)的时候,当地农民用小四轮拖了一车又一车的小树苗,就在已经界定好的公路建设用地上种栽起来,也不避人耳目;还有人用摩托车拖来禾苗,以流水线的速度把一片片荒地变成农田;更有人干脆大张旗鼓建起了房子,一夜之间,一个十几栋楼房的居民小区便矗立在眼前,效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去找市政府负责征地拆迁协调的领导,向他汇报情况,要求政府赶快想办法制止这类行为。那位老先生据说是做过多年拆迁工作,有丰富的协调经验,听了我们的汇报,用当地方言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着急个么事?大乱必有大治嘛!就让他们去种,种得越多越好,要是只有一两户人家这么搞,反而没得效果!”

我必须承认,这是高人一等的智慧,并非常人可以理解。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的工作人员继续挖沟,当地农民则继续跟随着工作人员的脚步抢种树苗禾苗,同时也抢种房屋,硬是把一片荒山荒地建设成了美好家园。

就在农民们盘算着这片土地该得多少拆迁补偿的时候,市政府派出一个联合工作组,对这个地区的抢建抢种行为进行了集中整治,只花两天功夫,便把那片没打地基的房子全部推倒,没有生根的树苗和禾苗全部拔起。虽然在整治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这一次农民确实是理亏,而且因为做得太明显,社会舆论也站在了项目业主一边。因此,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没有引起多大的后遗症。

我无意对这类行为中的任何一方进行道德或价值判断。我想说的只是,中国人的智慧,有时候真是让人觉得高深莫测,甚至有点可怕。

寤生如愿以偿地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多少年来,他一直忍耐着,等待着,就是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们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对段有这么深的仇恨。这种仇恨植根于他多年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中,植根于得不到应有母爱的失落感中。童年的阴影影响了他人格的形成。

在段一步一步走向谋反的路上,他有很多机会对段进行规劝。如果段不听规劝,他还可以用强硬的手段进行制裁。然而,如果那个时候就动手,他不可能将段置于死地,社会舆论对他不利。

他不怕段谋反,就怕段不谋反。

段举起反旗的那一天,他在道义上就获得了置段于死地的权力。没有人能指责他什么,包括武姜都无话可说。他已经一让再让,仁至义尽,无可挑剔。

然而,记载历史的史官却洞若观火地看穿了他的心思。

《春秋》记载这件事,只有六个字:

“郑伯克段于鄢。”

别以为这是平铺直述的记录。且听听左丘明对这六个字的分析:

段不像个弟弟,所以不写他是郑伯的弟弟,而直呼其名;兄弟相争如同一国有二君,所以说是“克”;称寤生为郑伯,而不按惯例称为郑庄公(寤生死后被谥为庄公),是讽刺他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非但不教育弟弟,反而养成其恶,这也说明他本来的动机就是想杀死弟弟;不写段“出奔共”的史实,是因为如果写了,好像罪责全在段身上了,其实寤生同样有责任,只是不好下笔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春秋笔法,微言大义,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有其特定的含义与价值判断;该写什么,不写什么,都有其深思熟虑。

读史至此,喟然长叹,寤生固然歹毒,史官的笔触更毒!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还有一段花边。

段造反失败之后,寤生命武姜搬出首都新郑,搬到城颖去居住,临行还叫人给武姜托了一句话:“不到黄泉,咱们就不要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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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黄泉就是地中之泉。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不到死了埋葬到地下那天,他是不愿再见到武姜了。

没过几天他就后悔。

这种后悔,不能排除寤生打心里边对自己的母亲仍有深厚的感情,但更多的也许是政治上的考虑。民意调查显示,全国上下对于国君流放母亲的做法议论纷纷,寤生的政治支持率跌暴数十个百分点。而且其他国家也知道了这事,对此纷纷发表意见,谴责寤生的行为,友邦人士,莫名惊诧!

如果不及时想办法挽回影响,势必动摇政权。

问题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堂堂的国君。狠话既然说出去,想要收回就没那么容易了。

寤生很伤脑筋。

颖谷地方的小领主颖考叔前来朝觐国君。按照礼节,寤生请他吃了顿饭。每上一道菜,颖考叔先用荷叶将菜包起来,放在怀里(也不嫌烫)。

寤生白了他一眼:“还没开吃呢,就打包了?”

颖考叔诚惶诚恐地说:“您有所不知,小人的老母亲年纪大了,这辈子只吃过小人的食物,还没尝过国君赏赐的食物,我想带回去给她尝尝,让她也开开洋荤。”

寤生听了,长叹一声:“你还有老母亲可以服侍,我却没那个福气哟。”(现在知道,服侍老妈原来也是一种福气了。)

颖考叔故作惊讶地说:“怎么可能呢?”

寤生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给颖考叔倾诉了一番,忍不住掉了几颗眼泪。颖考叔安慰道:“这事其实好解决。”

“哦?”

“挖个隧道,挖到有泉水的地方,您在那和母亲相见,也应该算是到了黄泉吧?”

寤生眼前一亮。事不宜迟,他马上派颖考叔负责落实这事。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掘地见母”。颖考叔当包工头,拉了一支队伍在牛脾山挖地道,将武姜接到地道中。寤生则在一群朝臣和外国使节的簇拥之下前往地道迎接武姜。母子俩举行了简短的相见仪式,抱头痛哭。寤生亲自驾着马车,将武姜接回宫去。

这场政治走秀获得圆满成功,一夜之间,寤生的支持率又恢复到原来100%的水平。

颖考叔因此受到了寤生的重视,成为他的肱股之臣。《左传》评价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说他对母亲的爱泽及君主,是大大的孝子。还用“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这样的诗句来形容颖考叔。

据说寤生在地道中也做了首诗:“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武姜和了一首:“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算是当时母子相见的心情写照。后人把其乐融融当作一句成语来用,最初大概就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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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周朝卿士原有种


前面说到,郑桓公友是在周王室担任司徒一职,郑武公掘突则在周平王年代担任了王室的卿士。所谓卿士,是王室的首席执政官,作个不恰当的类比,叫做内阁总理大臣或是首相也未尝不可。

周朝的政治体制是分封建国的封建制。简单地说,周王(又被尊称为周天子)是天下的共主,同时直接领有王室的土地(王畿),诸侯则受封于周王室,在各自的领地上建立国家。这些诸侯国在内政方面有很强的独立性,但是在军事和外交上要听命于周天子,即所谓的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诸侯国还对天子负有进贡和朝觐的义务,如果不按时进贡或朝觐,天子可以削其爵位甚至派兵(同时也号召其他诸侯出兵)攻打。

按照周朝的军制,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周天子有六军,大的诸侯国可以有三军,中等的国家有二军,小国则只有一军。对于诸侯国武装力量的规模,有明确的控制,以此保证王室相对于诸侯的军事优势。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周王室本身强大,具备雄厚的实力。如果说犬戎之乱之前,周王室至少看起来仍有那么强大的话,犬戎之乱之后,周平王依靠了秦、郑、晋等诸侯之力才将都城从镐京迁到雒邑,实力就明显下降了。王室丧失了旧关中平原地区广阔而富饶的土地不说,东迁之初拥有的方圆约六百里的王畿,也随着赏赐、分封和被外部侵夺,逐渐缩减至方圆约两百里左右。以这样的狭窄的土地,要维持满员的六军,显然是不现实的。

我猜测,周王室还是维持了六军的编制,但形式重于实质,无论从人数还是战斗力,都大打折扣。号称六军,实际上可能只有二军甚至一军的战斗力。而一些逐渐强大起来的诸侯国,即使只维持三军以下的部队编制,实际上人数和战斗力都远远超过了表面的规模。

此消彼长,王室实力的下降既是经济和军事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凭什么还要咱们顶礼膜拜啊?这种疑问开始在诸侯的心中产生。

当然,老虎虽病,余威犹在,数百年的传统的力量仍然发生作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周天子还保持着一定的号召力,列位诸侯也时常到王室串串门。对于不听招呼的诸侯,周天子还不时发动其他诸侯讨伐一下。不过这种讨伐,单凭王室的力量已经难以做到了,更多时候是以诸侯为主,王室仅仅是派少量军队象征性的参与。

最早洞悉王室衰微的人,是离王室最近的人。

掘突死后,他的儿子寤生继承了郑伯的爵位,同时也继承了他在周王室的职务,成为了周王的左卿士。

自古以来,担任王室卿士的人,多半是周王室的同姓贵族,他们作为周朝宗室的组成部分,与周王共掌朝政。在周朝的历史上,有很多代天子的政权都由执政的卿士把持,以至于这些卿士的权势和名望甚至超过天子本人,比如:

成王时代的周公、召公。

穆王时代的祭公谋父、吕侯、毛公。

厉王时代的召公、周公(他们创立了著名的“共和执政”)。

平王时代的郑武公、郑庄公。

……

郑庄公就是郑伯寤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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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郑伯寤生虽然也是周王室的后裔,但是作为平王东迁后出生的一代,他对于周天子基本上没有什么畏惧之心,对王室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首席执政官他做了,兴许还领了一份不菲的俸禄,人却总是呆在新郑治理他的郑国,很少去打理王室的事务。

要我说,站在周平王的角度,这其实是件好事。寤生这家伙本来就不好打交道,又有强大的国力做后盾,同时还是东迁时护驾有功之臣的后代,他要天天呆在你那小朝庭里,不尽给你出难题才怪!

周平王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对于郑伯占着茅坑不拉屎很有意见。更重要的是,郑伯长期不来朝觐他,等于没把他放在眼里,让他在天下人面前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总想着另外找一个听话一点的人来取代郑伯。

这个人选很快就在他心中确定了,就是西虢公忌父。

他把忌父找来说:“我关注你很久了。你这个人平时为人低调,办事也勤勤恳恳,能力又强,而且最重要的,你对王室忠心耿耿,这是大伙都看在眼里的。”

忌父谦虚地说:“这是俺应该做的。”

“郑伯父子在朝庭担任卿士已经有两代了,当然啦,他们也确实曾经为王室做出过一些贡献,但成绩都是过去的,最近几年,那个寤生基本上都不理朝政,总是猫在自己的家里处理家务事,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忌父说:“也许他家里的事多,您就体谅一下吧。”

天子说:“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我了解他,他根本就是目无组织纪律,自由涣散,不把咱们大周王室放在眼里。这样吧,我决定对你委以重任,由你来代理国政,你可千万别推辞。”说完他微笑着满怀期望地看着忌父。

按理说,忌父这时候应该扑腾一下伏在天子脚跟前,热泪盈眶,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俺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天子笑得脸部肌肉都僵硬了,也没等到这一幕出现。忌父先是惊愕,既而脸上出现惊恐的神色,他眼睛瞪得老大,连连摇头说:“不中,不中,郑伯不来朝庭,必定有他不来的理由,您最好亲自批评教育他,如果要俺取而代之,他还不恨死俺?”

当天晚上,忌父就不辞而别,回到自己的国家去了。一句话,跑得比兔子还快。

天子气得一口气摔了十八只陶罐。

气归气,更可气的事还在后头。不知道怎么搞的,郑伯竟然知道了这事。一直不理朝政的郑伯突然赶到了雒邑,出现在天子面前。

“我们家三代蒙受圣恩,在朝中担任要职已经有很多年了。现在听说您想将朝政委以虢公,所以赶来交还卿士的职位,以满足您的愿望。”寤生客客气气地说。

“没有的事。”天子干笑了两声。

“说来也是我寤生命苦,家里有个不听话的弟弟,一直跟我作对,所以这几年我忙于处理家务事,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时间来打理朝政。现在不听话的弟弟已经畏罪自杀,家里的事都摆平了,我想这下可以好好尽忠王事,替您分忧了,没想到,唉……”郑伯一脸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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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1 20: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寤生你误会啦。我也是考虑你家里事多,不忍心让你两头跑,所以要忌父权且帮你把工作做一做,让你好安心处理家里的事,没有说要撤你的职啊。你说说,这工作你要是不干,谁还敢干呢?”天子连忙否认。

“虢公有才啊,我哪比得上?不如就按您的意思,我把卿士一职让给虢公得了。否则的话,人家还会说我贪恋虚名,素餐尸位,不体谅天子的苦衷。您说,我这又是何苦来呢?”

“我真没那意思,你就别怀疑了。”天子着急了。

“寤生不敢怀疑,只求辞职。”

“不许。”

“一定要辞。”

“仍然不许。”

“坚持要辞。”

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一个是底气不足,急于表白;一个是老谋深算,就等着对方犯错误。那光景,很有点像赵本山和范伟演的《防忽悠热线》。果然,杠来杠去,天子说了一句胡话:“寤生你要实在信不过我,我就只好派狐到郑国作为人质,如何?”

郑伯倒是一下子愣住了,想说“成交”却又张不开嘴。

狐是何许人?狐就是王子狐,周平王的儿子,下一任周天子的法定人选。

自古以来,诸侯遣子入质周室很正常,天子遣子入质诸侯,却是闻所未闻。就算是用脚指头去想,都知道这事完全不合乎礼制。

郑伯瞪着天子看了老半天。

事情显然超出了想象范围,他那圆圆的脑袋仿佛都不够用了。他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位天子究竟是大智惹愚,深不可测,还是仅仅因为昏了头。

“您……该不是开玩笑吧?”他终于说。

“君无戏言。”

郑伯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快速计算着这事带来的好处与风险。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天子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即便是郑伯这样的人精,也难免踯躅不前。说实话,他很有点担心受骗上当。

“这样做还不能消除你的疑虑吗?”天子有点受不了了,鼻尖上开始冒汗。

“好吧,圣命难违,做臣子的也只能照办。为表示寤生的忠心,消除您的担忧,我自愿派世子忽作为人质到雒邑来居住。”郑伯终于一本正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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