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孔孟

己所不欲

孔孟之为孔孟，与《论语》《孟子》不同。当儒学披尽狂沙，几沉几浮，终于变成大夫簪缨上必佩的一颗东珠，士人进谏必穿的一件外衣；当儒学被焚被坑又苟且偷生，直至被董仲舒“外儒内法”地披上一件不伦不类又恰如其分的外衣，儒学的辉煌，似乎才刚刚开始。
一切极盛的事物都终脱逃不出一只无形的手掌控——极盛之为极盛极尊，自然要与极尊之人——天子——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儒学终究不能免俗。汉武以降，儒学便更多地成为政权的代名词。察举孝廉，儒学；官仕进阶，儒学；治国平天下，对不起，还是儒学；于是，步步紧逼着竹林七贤坐而论道，口不臧否人物，也绝不谈论政事，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也让我们看见大唐王朝的繁华背后，开明背后，灭佛灭道的阴影。
    人人都在谈论儒，可是有几人真正懂得儒？儒成了敲门砖，成了铺路石。由于政治，儒被渲染，被异化。大汉王朝甫一摆脱道教的平淡，急不可耐地拾起既治又儒的尚方宝剑，虽未免矫枉过正，但也未尝不是权宜之计，只是后代的皇帝们拾来现成的、被改造的儒学，大喜过望，以为得了安民愚民的不老仙丹。儒学，渐渐汲于功名，渐渐失去了本色。儒学，渐渐不再是一门哲学，却变成一门统治学。于是无怪乎中国古代达人贤士多为即儒又道的双重身份，“达治兼治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出世入世，本想用既儒又道的方式进退自如，却不料进退维谷；本想隐逸山林做一闲人，却不想“形诸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这也许就是儒送给文人的有一大馈赠——痛苦。不信请看远至陶潜、庾信，再至苏轼、李白，近至郑燮、徐渭，哪个不是为了儒的理想、道的理想的纷争而痛苦，不是在出世和入世的漩涡里挣扎着，溅起水花？
    也许，是该回归源头的时候了。夜深人静时，一卷青卷，一盏黄灯，捧一本论语，你会发现孔孟之为孔孟，从《论语》《孟子》中走出，却不是论语孟子中板起脸说教的模样，也不是板画里俄冠长髯槁项黄  的模样。他们谈的是儒学，却又不是儒学。孔孟之为孔孟，是为在深夜里与你的心灵娓娓而谈的孔孟，而非在喧嚣里熙熙攘攘为利来为利往的所谓儒学。后来的儒学，竟与儒家痛恨之极的法家纵横家交媾而生出一个不儒不法的怪胎，这难道不是对儒学最可笑的背叛？
在孔孟的时代，春秋战国，他们的学问还没有被正式命名为儒，他们的学问只是“仁学”，是“人学”。也许，这才接近于儒，或者说是孔孟，最深入的内核。先来看一下“儒”这个字，“人” 字旁和“需”。带有“需”的字，大多都有一点温良敦恭的味道：“孺”，孺子，温顺的小孩子，孺子，温良恭俭让的官太太，知识女性；“濡”，相濡以沫，是个同患难共生死的温恭的动作；“蠕”、“懦”虽多少有贬义，但终究有一点共性：柔软。儒，或者说孔孟，或许这就是他的实质。如果老庄宣扬的是“不治而治”，那么我愿意把孔孟之学简括为“治而不治”，即所谓用善行用仁义治理天下，感化众生，最后垂手而治，“民归之如水就下”，即使没有统治者，即使没有统治，统治的力量教化的力量也依然存在。
    所以说孔孟与法学不同，我举双手赞成。但要说孔子与老庄相悖，我认为这仍有待商榷。虽说南华经里庄子没有说孔子几句好听的话，但孔子死了，他还是真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哀伤的。如果让孔子庄子坐在茶馆里月下对酌一回，我相信在不少问题上他们是有共识的，毕竟他们宣讲的都是同一命题——人的哲学。
正如与孔孟同时的希腊两颗同样智慧的头颅——苏格拉底与柏拉图。他们四人中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怎样求取功名，却不约而同地横跨亚欧大陆，同时向我们宣讲同样的智慧：真理的哲学，思考的力量，生命的回音，生活的真谛。在暗夜无边里，孔孟教我们仰望星空，以他们无边博大的深沉的仁爱感化我们，照耀我们；在尘嚣利禄中，孔孟教我们自省自知，自学自思，教我们以仁感人以爱动人。对于生活，他们独具慧眼，他们不甚爱皇城宫阙却独爱曾点“风乎舞雩，永而归”；对于黎民，他们独怀悲悯，他们不爱申辩却不得不雄辩，为民而争，为民而诉，奔走于宫国城郭之间偃蹇而来困顿而去，只为能为苍生换一个安宁仁和的天下，他们知其不可而为，他们“一目三省吾身”，他们日日奔走又日日思索，只为获得一颗与无垠的天空，相对称的灵魂。
孔孟之为孔孟，不是两个无趣说教的老头儿，不是与墨道法纵横四家争得不可开交的儒家鼻祖，不是神仙圣人，不是后世为了统治而奉之为至高无上的两个文化权利符号。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思考，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有雄辩，也有“不知生焉知死”的对死亡的逃避。他们一生忠实于自己的真理，一生身体力行着自己的仁道。这种思想如海，浩瀚磅礴；如山岳，巍峨峭拔；却又如和风化雨，娓娓道来；如河谷溪涧，琤琮之间便吟咏吐纳珠玉之声。
    于是往事越千年。当文化终于不再唯儒为尊，当我们更容易地看见世界，世界也更容易把它多元的光芒照耀向我们时，儒，或者说孔孟 ，也正容易在海雨挟天风般席卷而来的多元信息中，被尘封故纸，束之高搁。但不要忘记，孔孟之于孔孟，自与儒家不同，与儒学不同；在庆幸我们终于摆脱那个以儒为圣教的年代，那个非议一句孔子便有不测之祸的年代，那个文人打赌都要搬出孔子爷爷叔梁纥的年代的同时，我们也应当像许由当年洗耳一样，把自己的耳朵，浸入孔孟清凉的教化中，一洗尘埃，一扫浮尘，聆听来自两千年前的智慧，也聆听来自自己心灵深处，美好的泉声。
孔孟为之孔孟，他是世界的孔孟，是全人类共享的孔孟。我们慷慨地把孔孟的仁智，分享给这个美丽又繁华的世界。

荣誉叫做忠诚

中国发展还是要以儒学为基础的前提下发展，不然就会失去自我主题 [s: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