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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9 17: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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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世纪日本的统一
作者:京都大学文学部朝尾直弘
译者:夏
政治上的统一
织田信长的勃兴
织田信长势力崛起的详细经过已经被史家研究得很多了(注1)。我们知道,他是一个尾张国的武将之子,怀着勃勃野心消灭一支支同族从而控制了整个织田氏。他不仅性格严苛,还具有军事谋略。1560年他以寡击众打退了企图穿过他的领地前往京都控制朝政的骏河大名今川义元的大军。
1560年在桶狭间赢得的这次胜利奠定了信长尾张国最强大名的地位,很快他就扩展出这个狭小的地方。他首先与三河国的松平元康(就是后来的德川家康)结盟,后者在信长击败今川氏后摆脱了今川氏的控制。然后信长攻击了美浓国的斋藤氏。1567年将之彻底打垮后,他如同在尾张一样牢固地统治了美浓,并将大本营移至该地的岐阜城堡。从这时开始他使用刻有“天下布武”这句口号的印章,展示了他以武力统一全日本的志向。
信长有幸生在了尾张。在他获得当地治权的同时,也给他谋求“全国制霸”提供了一些优越条件。其一,尾张靠近畿内地区——当时后者不仅是日本的政治中心,还是个农业生产高度发达的地方;而且由于快速成长的商业和手工业,尾张与畿内有着紧密的经济联系。其次,虽然室町幕府、朝廷和大寺社这些传统势力在畿内根深蒂固,但在尾张则影响力较弱。于是环境对于新兴大名、商人和其他新势力的成长有利。再有,尾张拥有大河床上的肥沃土地,如木曾川三角洲。独特历史造就的当地特点,包括较先进的防洪技术,以及修筑水利工事的集体组织普遍存在。同时期在近江国形成了众多自治农村,当地还是技术高超的工艺人之乡,而且还云集着运输业人士和商人,他们支配着三条主要道路的运输(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而这几条道路又都同为陆海贸易的命脉。在这种条件下,京都情势能很快传到浓尾地区。
室町幕府的终结
1568年阴历九月,信长率领来自美浓、尾张和邻近其他州的5万大军进入京都,由此拉开了日本历史的新一幕。信长入洛的大义名分有两条,虽说他只是诸多可以借用相同理由的大名当中的一个。第一个理由来自足利义昭,此人声称自己才是为傀儡义荣所占据的将军位的合法拥有者。第二个是正亲町天皇的三条请求,其中一条是要信长维修皇宫。
1567年织田家将大本营从尾张迁至岐阜时,义昭就多次向信长求助,其中包括捐助皇太子诚仁的成人礼,归还浓尾二州的御料地,还有修复皇宫。这三条只有信长进京才能实现,于是信长和义昭,朝着共同的目的地京都携起了手。义昭被邀至岐阜,由此得到了武力支持。另一方面,信长扶义昭任将军,便披上了一层“讨伐朝敌”的外衣,以“勤王”为辞上洛。
一进入京都,信长立刻要控制畿内的兵马大权,并向邻近的丹波国、但马国、伊势国进军。傀儡将军义荣出逃,信长遂将义昭扶上第十五代足利将军的座位,并在京中为其建造了居城。信长随后掌握了京都的民政,并在堺、大津、草津等城市任命代官(行政官),将这些地方纳入自己的直接控制。至于朝廷,信长满足了天皇的三个请求,包括修复内记所、紫宸殿、清凉殿等古代权力部门的建筑物。对京都居民他发放公债,并将所得利益献给皇室。他还安堵公家、寺庙、神社的现有领地“当知行”。就这样,信长的军队受到了来自饱受长期争战和社会秩序混乱之苦的上下各界的欢迎。
那么信长是中世秩序的重建者吗?他给时人的印象是一个室町体制的救星吗?完全不是。义昭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当他就任将军时,曾提议信长出任将军的副手“管领”,但信长拒绝了。他不愿作义昭的臣下。1569年,他甚至对将军的仆人,以及义昭的权限,作了条条规定。这是头一次区区一个武士发布命令来限制堂堂将军家的行动,还强迫将军服从。至年底,信长和义昭的矛盾公开化。朝廷对此事态的发展非常关注,曾尝试运用相关职能促使他们和解。然而当时的一份备忘录却显示,信长已经掌握了天下军政大权,且试图把将军权力限制在仅仅作为一个仪式上的朝廷臣子而已(注2)。
义昭不能接受这样的待遇,他以将军的名义,号召全国大名组成反信长联盟。甲斐国的武田信玄,越前国的朝仓义景,近江国的浅井长政,还有总本山位于石山(大阪)的一向宗领袖本愿寺响应了他的召唤。1570至1573年间信长不断地与这些敌人战斗,同时还要应对畿内一向宗信徒武装的纠缠。靠他杰出的军事才能和好运气,他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朝仓和浅井被武力消灭,武田信玄因自然缘故死于阵中。
立义昭于京都后,虽然自有打算,但信长表面上对他还是尊敬的。义昭没有自己的武装,也就构不成直接的军事威胁。但将军还是能煽动、组织其他人反乱。所以在1573年,信长终于把义昭赶出了京都。现在他请求朝廷改元“天正”,一个“清静为天下正”的新时代。由足利尊氏建立,延续了230年的室町幕府就此完结,也意味着以幕府为核心建立的室町时代政治制度的覆灭。
对宗教势力的支配
信长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治架构来取代旧的室町幕府,史家对此并不十分清楚,因为信长还没能实现全国范围的武力支配——这是更彻底、更稳固的制度变革的前提,就被杀害了。可以肯定的是信长企图建立一个霸权,为此他倾力攻打延历寺的僧军,随后对越前和石山本愿寺的一向宗信徒动兵。他意志无忌,手段无情:“府中满尸首,已无空地留。”在挥师3万攻入越前国后,他如是说(注3)。
不过在旧事物被摧毁后,还是可以瞥见一丝信长所希望建立的未来。例如他的新城堡安土,是他统一天下志向的标志。这里成为他的行政中心。在该地,信长下令山城国与和泉国用上交土地资料(指し出し)的方式进行耕地调查。也是在此处他对净土、日莲两宗僧侣间那场著名的宗论作出了裁决。他以一个世俗领导者的身份,宽容地允许宗派共存,以此结束纷争。信长还用另一种方式公开描绘了一幅他的权力凌驾于所有宗教之上的图景:他要求各宗派把寺院迁到安土城下。此情此景犹如装点他那座七层天守阁的绘图:唐土名臣、仙人、智者、佛祖十徒、龙、凤、鬼,还有闻名东亚的帝王圣贤如三皇五帝、孔门十徒,而这个天守的主人信长,仿佛站在所有凡仙两界的领袖之上,至伟至大(注4)。
信长向人民宣告他才是日本最强的人,会保证人民生活安宁。他试图将百姓从贫穷、无安全感、期盼拯救的中世生活中拉出,带进一个生活更稳定、更有前途的新社会。为此他颁布政策解除了种种如枷锁般套在中世民众生活中的限制。这些政策包括引进西医,以新理念建造的城下町,建立自由市场(乐市、乐座),拆除关所。
但这种急进的改变在他的阵营内部产生了不协和,并演变成他的失败。与一向宗的对抗令他明白,除非把自治武士集团与他们的私有领地分离,编入随时听候自己调遣的直属军团,否则武士阶层是个危险。信长着手将领地持有者转变为俸禄领取者,但他的行动显得他只不过一个残酷无情的暴君。
在压制了畿内的寺社和与之联合的一揆(农民集团)之后,信长首先平定东国,1581年他攻入信浓国以及甲斐国(事实上翌年信长才消灭武田氏)。消灭武田氏后,他挺进关东地方的一部。1582年他调头西进,准备与据有本州西端的毛利氏决战。在参加进攻毛利家的途中,他留宿京都本能寺。在那里他被臣下明智光秀谋害,时年仅49岁,而统一日本的事业只完成了一半。
丰臣秀吉统一日本
信长死的时候,秀吉,这位后来继承信长的武将,正在备中国的前线上。秀吉出生在尾张国爱知郡的一个农民家庭(注5)。他的父亲曾作为一名足轻(步卒)效命于织田信秀,但在一次战斗中受伤后解甲归田。秀吉16岁时离家,走遍尾张、三河、远江各州寻求主人效力。其间有若干插曲流传下来,说的是秀吉如何以继父给的一吊钱为本,靠贩卖缝棉织物用的针换取吃穿;有的则说他一度加入野武士团伙(土豪武装)。这些插曲说明秀吉出身于“奴婢”这一社会底层,而他对新兴的商业和手工业持开放的态度。
无论他的根本究竟如何,为信长建功前,秀吉确实曾服侍一位远江国的乡侍。而他怎样从一个给信长提鞋的仆人干起,依自己的智慧和能力逐步提升地位,终于成为信长身边最有影响力的将领之一的事迹,作为一个成名故事在日本几乎家喻户晓。当信长建岐阜城时,秀吉以“木下藤吉郎”的名字,担任一个规模虽小但战略意义重大的堡垒的城代。
战场上的才能让秀吉进一步高升。至1580年代,他已经是信长旗下一员首席大将。因此,当信长的死讯传到他那里时,他立刻采取行动抓握信长留下的遗产。他迅速返回畿内,趁明智光秀还没做好充分防御将之消灭,为信长报了仇。这场决定性的战役发生在摄津国的山崎。翌年(1583),秀吉击败信长的老将柴田胜家于近江国的贱岳。由此确立了信长后继者这一地位之后,他便在大坂建造起一座城堡作为总部。但在其他地方,仍有与其争霸的大名。
信长的盟友德川家康与信长次子信雄一道,于尾张发生的“小牧·长久手之役”中阻止了秀吉东进,但从军事而言两者难分胜负。于是秀吉寻求从政治上支配家康。他继续信长未竟的工作,在畿辅抹平一揆。他还允许遭信长摧毁的延历寺和本愿寺作为已同政治分离的宗教寺院重新修建。
为了取得权威,秀吉主动接近朝廷并获得提升官位。1585年他被近卫前久收为义子,后者以出自藤原家族中最高贵的一支为傲,而藤原氏独占着执政官“关白”这一以天皇为中心的朝廷里的最高官职。此前还没有非藤原氏中人受封该职。而今秀吉依靠获赐藤原姓受封这一职位。之后的1586年,他嫁妹于德川家康,并以母入质,促使家康到大坂向其称臣。此时正亲町天皇退位,秀吉遂扶植16岁的后阳成天皇践祚。因此后阳成帝被目为“秀吉的天皇”。如今秀吉已经以“从一位太政大臣”的身份掌控了朝政,显然从朝廷体制而言已经凌驾于官位只到从三位的家康之上。
秀吉趁机又改了一次名字:请求朝廷赐姓“丰臣”。他的理由仅仅是每一个姓名都应有与之相配的人,而他自下层爬到高位,应该被许可拥有一个新姓氏。最终秀吉在京都建聚乐第为本镇。1588年在此地,他邀请后阳成天皇参加一个盛大的游园会。他以这个行动显示了自己的地位,有如先前的足利义满和足利义政。但秀吉在当中还加入了这一个新元素:武家和公家之间的互动。借此机会,29位大名,包括家康在内,感谢秀吉让他们能以朝廷官员(公卿)的身份参加此次盛会。他们还宣誓保护皇家和公家的领地,并绝对效忠于关白——秀吉。
甚至连足利义昭,这位被信长驱逐后流亡至备后国,只剩个名义的将军,此时也被赦免。他回归京都,取法号“昌山”,得到了1万石封地。由于不再有将军,秀吉从名义到实际都是武家领袖了。丰臣政权以天皇行幸聚乐第为契机最终成形。而秀吉这个前农民,也从此开辟了日本历史的新纪元。
“平和”是秀吉统一国家的口号。他步信长之后尘拆除被征服地区上的城寨,但他解释此举是为了“带给诸国50年和平”(注7)。当这句口号传达秀吉未支配地区的大名之处时,为的是防止他们死硬抵抗。换而言之,对可能割据反抗的大名们发布国家的指令,将会弱化他们抵抗的决心。早先时候秀吉就声明他在政治上首先关注于重新分配领地,即“国替”、“知行替”。此举旨在制止全国大名与武士间的争斗,在秀吉的控制下“平和地”取缔倚仗武力防守、攻取领土的行为。现在,关白太政大臣秀吉以武家领袖的身份,将这一政策扩大到全日本的大名。
在秀吉刚刚接手信长未完成的霸业时,日本各地大大小小武士集团割据混战,但各地方都逐渐出现了某一家强势大名依其自己的力量统一地区的趋势。其中最大者,有陆奥的伊达政宗,关东的北条氏政,北陆的上杉景胜,东海的德川家康,中国的毛利辉元,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九州的岛津义久。他们当中,德川家和上杉家已经首先纳入信长和秀吉的控制与中央集权体制之下。毛利家和长宗我部家曾与秀吉的军队交战,却终于屈服;他们在早期便向秀吉称臣。然而,那些远在秀吉活动范围之外,欲以一己实力统一地方的大名们,还没有落入秀吉权力的完全掌控。他们拒绝俯首听命于一个虽然顶着关白头衔,实际上却出身低贱,还因此有许多不利流言缠身的人。
首当其冲者是岛津氏,一个可以追溯到镰仓时代,有着光荣家世的武家名门,他们企图统一九州。当1587年岛津家无视秀吉命其无条件臣服的指令时,秀吉搬出了“维护太平”的朝廷旨意,宣布岛津家为恶逆。随后他下令三十二个州各自组织军队。他亲征九州,以战斗击败了岛津家,使之投降。但岛津家并没有遭到灭族,相反他们虽然被削封却依然是萨摩、大隅两州大名。
他们拒绝丰臣政权的领地分配方案,还侵入他人领地。于是秀吉将他们的违法行为通告全国,并集合一支15万人的大军挥师关东,包围了北条家的主城——相模国的小田原城,最终将之攻落。在此期间伊达政宗加入秀吉的阵营,向其称臣。然后秀吉带兵进入陆奥国的会津,在这里他重新分封大名——不仅是关东的,还有东北地方的陆奥和出羽两国,那是日本最后一块被征服的土地。至此,全国平定。
秀吉命令臣从的大名们将妻、子送往京都作人质,大名本人也得率领一定数量的部队在京都侍奉他。这种保障仆人对主人忠诚的方法在大名封地内同样采用。也就是说,大名常常要家臣的妻、子入质主城,家臣们也要轮流在那里当值。入质和参勤制在现已统一的国家变得普及。这种“参勤军役”需要大名来担负,而大大名如德川和岛津在京畿还被赐予用以补贴驻京开销的“在京间内领(ざいきょうまかないりょう)”。
秀吉的“平和”不止涉及大名,还深入每一个社会阶级,包括农民和渔民。这一点靠的是刀狩令和海贼取缔令,皆颁布于1588年(注8)。“刀狩”旨在收缴一切农民所持有的武器,包括太刀、胁差、弓箭、枪和铁炮。法令称被没收的武器都将被用来制作钉子和钳夹,为的是秀吉在京都建造方广寺大佛殿。对此意图的解释是,不仅农民自身,其后代都能保住生命——农民们只有拾起农具,专心种地,才能保证子孙代代繁荣。第二项法令严禁海盗行为,并要领主们调查每个州的船主、渔民和其他靠海为生的人,将他们放置于统治下。
这两项法令终结了农村、渔民共同体对抗领主的行为。当时这些举措的重要性已经深入人心。这是信长镇压一揆后的又一个步骤,为的是将镇压的结果制度化,形成一种社会体制。后来的历史显示,他们为17、18世纪社会群体间不依武力解决矛盾这种趋势的形成做出了贡献。
“兵农分离”的社会体制
秀吉的检地紧随着他的征服。那些调查比起史上任何大名和信长所做的都更加彻底,今天我们称之为“太阁检地”,得名于秀吉辞去关白职后的称号“太阁”。直到秀吉的1584年检地以前,土地丈量所使用的是中世的标准,即1反(たん,或作“段”)=360步(ぶ);而土地面积分为“大(240步)”、“中(180步)”和“小(120步)”。后来,秀吉引入了“反(たん)—畝(せ)—步(ぶ)”制,即1反=300步,1畝=30步,1步=1间(けん)的平方。这个长度单位体系沿用至现代,虽然在江户时代1间的长度稍稍缩短。太阁检地不仅是更有效的丈量土地的方法,还是日本史上一次重大的土地制度转型之基础,在本册后续章节还会有详述。
秀吉还在他的领地上推行“石高制”,一种以每块地的稻米产量(用“石”作单位)来统计的办法。丈量的土地不仅有水田和旱田,住宅用地,有时乃至未开发地,山地,林地和湿地也被包括其中。在操作中,此前还因地域、因领主、因目的(为征收赋税)而异的各个容积单位也被统一;“京升”被定为全国标准单位。
当然,在检地过程中与结果里,地域差异是显而易见的。在畿内和近国,那里很早就为秀吉统治,检地被多次进行。相比之下,在生产力低的远国如九州或东北地方,是不可能按规定度量的。在那种情况下,旧的记录仅仅被重新计算,换入新的登记帐中。然而,尽管存在差异,检地仍然能够使得全国的“领地高”明了。其实,全国统一检地始于1591年,就是统一后第一年,而且有证据说明在1593至94年间检地规则有所修正。这些测量显示全国总石高大致为1800万石。
检地帐记录了每块耕地的各种信息:耕种者的名字,面积,生产能力(石高),还有质量——田畑分为上等、中等、下等。这些信息记载在各个村的检地帐上。在中世,几家人同时拥有一块地的权利是常事,但秀吉的检地确立了“一地一作人”原则。丰臣政权不承认已经存在于农民阶级当中的主佃关系,也不认可大名和土地的实际耕作者之间还有任何中间剥削阶层。
于是乎,被载入检地帐的农户作为“作人”,理论上应该是负责纳税者,然而实际上制度是以村为收税的基本单位和纳税代理者。每年的农业税“年贡”按所知产量的某个比例计。丰臣政权定下的标准税率为“二公一民(二份归公,一份归民)”,而实际资料显示现实中收上来的税只是大约是这个比例。每个村子应缴的税额是按每户所拥有的石高在村中总高里所占的份额来定的。若有一户人家不能全额交纳他那一份,则按税收规定,村里要帮补完。
在地租之外,农民还要服役。“役”的本意是使用某个人的劳力,这有多种形式,可以上溯到古代。至16世纪,这个词不仅意味着军役,还常常存在其它同样服务于大名,作为权利交换的徭役。征徭役者或为朝廷,或为幕府,或为大名,或为个别小知行主。体力徭役往往也能以支付金钱或别的物品取代,比如米或其它产品。
一般认为,大战国大名以“国”为治政的单位,并有权在战时征调领内农民服从军役。但大名的权威伸不进臣属们的知行地上居住的民众当中。结果大名和臣下间经常发生利益冲突。丰臣政权的政策则是剥夺臣属们征徭役的权力,将这个权力交于国家最高武家统治者和大名们。
秀吉的检地还给赐予家臣封地的方式带来了重大改变。检地规定每块土地上只准有一个所有者来征税。可该所有者不能自行制定法度。作为大名家臣团中的一员,他被赐予封地。但他的权威是以他主子的法度为基础。换句话说,整个武士阶级如今以各家大名为单位编成,虽然领地持有者可以收税,因为他们属于武士阶级,但这个身份现在只能因顺从大名的权威而获得。例如,在岛津家领内检地时,秀吉下令土著武装地主必须与其土地分离,移居别处。这种在大名领内转封家臣的做法美其名曰“公平地”分配土地;某些大名甚至用抽签的办法来分配知行。
此外,统一全国的同时,秀吉还转封大名,连带他们的家臣,到新的领地,在此过程中臣子们往往丧失了原有的土地权利。这种例子最多的是出自美浓国、尾张国和近江国的大名,他们被转封到北国,关东,或九州。剥夺大名以下级武士的土地所有权,这个明显的意图也是检地的主要目的之一。此前侍们是私有领地的所有者。但是检地后,农民成为土地的保有者,如此武士阶级的成员不得再拥有私人土地。即使现实中家臣们被分封在地界内包含有按类规划的农村的地区,他们也不得亲自参与耕作,或者将土地转做他用,哪怕是土地因为某种原因没有经过检地,或者无人居住,或者没被开垦过。他们的土地所有权于是就被削弱到仅仅有权力按某个比例收取土地所产作为年贡而已。
总而言之,秀吉的检地对日本社会有着深远的影响。武士们被剥夺了领地,但得到了收取年贡的权力。与此同时,农民被束缚在土地上,负责缴纳地租,以此作为对统治者保证他们土地权利的回报。另一方面,武士们佩戴兵器,成为大名常备军中的成员,并住在城下町,变成官僚化的武人和一个主要的消费阶级。而同时农民们住在村中,在那里他们只能致力于农事。作为被统治者,农民们被剥夺武装,变成给侍生产食物和其他消费品的人。由于这种构思成为社会制度,“下克上”这种代表先前时代的行为,被有系统地制止了;而新社会成形,其标志正是士农两阶级间严格的区别与隔离。
注1:有几部日文著作讨论了近世政治史。朝尾直弘,《将軍権力の創出》,pts.1-3,《历史评论》第241期(1970年8月号):70-8;第266期(1972年8月号):46-59;第293期(1974年9月号):20-36;胁田修,《织田政权的基础构造》(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75);奥野高广,《织田政权的基本路线》,于《国史学》第100期(1976年11月号)29-48;胜俣镇夫,《乐市场与乐市令》,于“中世之窗”同人主编,《论集中世之窗》(东京:吉川弘文馆,1977),pp.87-110,再印收于胜俣镇夫《战国法成立史论》,pp. 61-85。自1960年代起一批优秀的英文著作问世。容易找到的有BardwellL. Smith《Japanese Society and Culture in the Muromachi Era: ABibliographic Essay(日本室町时代的社会和文化)》,收于George Elison和Bardwell L.Smith主编《Warlords, Artists & Commoners: Japan in the SixteenthCentury (军阀,艺术家和平民:16世纪的日本)》(Honolulu 檀香山:University of HawaiiPress夏威夷大学出版社,1981)。
注2:信长与义昭之间的斗争详见George Elison,《The Cross and the Sword:Patterns ofMomoyama History(十字与刀:桃山历史风貌)》,收于Elison和Smith主编《Warlords, Artists &Commoners(军阀,艺术家和平民:16世纪的日本)》,pp. 245-79。
注3:奥野高广主编《织田信长文书之研究》(东京:吉川弘文馆,1970),卷2第62页第533篇。
注4:朝尾直弘,《将軍権力の創出》,pt. 2,以及辻善之助主编《日本佛教史》卷7(东京:岩波书店,1953,1970再版),pp.47-9。研究安土城绘画之意义的英文著作见Carolyn Wheelwright,《A Visualization of Eitoku’sLost Paintings at AzuchiCastle(安土城中失落的永德作品之想象)》,收于Elison和Smith主编《Warlords, Artists &Commoners(军阀,艺术家和平民:16世纪的日本)》,pp. 87-111。
注5:第一部以英文作成的丰臣秀吉全传是Mary Elizabeth Berry的《Hideyoshi(秀吉)》(Cambridge,Mass. 麻萨诸塞州剑桥: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哈佛大学出版社,1982)。
注6:朝尾直弘,《丰臣政权论》,见于《岩波讲座日本历史》,2nd(近世 I)(东京:岩波书店,1963),pp.159-210;三鬼清一郎,《太阁检地与朝鲜出兵》,见于《岩波讲座日本历史》,3rd(近世 I)(东京:岩波书店,1975),pp.81-116;以及藤木久志,《丰臣平和令与战国社会》(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85)。论及此事的英文论著有GeorgeElison,《Hideyoshi,the BountifulMinister(秀吉:丰裕之臣)》,见于Elison和Smith主编《Warlords, Artists &Commoners(军阀,艺术家和平民:16世纪的日本)》,pp. 236-44。
注7: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主编《大日本史料》系列11卷4(东京,1902—),p. 817。
注8: Berry,《Hideyoshi(秀吉)》,p. 102-3,13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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