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迹鲸 发表于 2014-3-31 14:25:11

萧新煌谈台湾公民社会:中国成为“干扰因素”

问:解严前的80年代至今,台湾的公民社会形成与社会运动发展在老师看来,可以分成哪几个阶段?

萧:很清楚的,1980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期。我一直认为,80年代是一个黄金年代,在这个黄金十年里台湾社会有非常大的变动,社会改变也让政治改变,1980到1986所发生的事情才促成了1987的事情发生(指解严)。

1987的解严又促成台湾社会在80年代后期的变化,之后进入90年代的宪政改革,再到两千年的政党轮替,到此为止,我们可以知道80年代所扮演的关键角色。

但不仅如此,我们回溯来看,1970年代知识分子的骚动,在那时候文化上也展开了本土化,像是乡土文学,学术研究也在那个时候开始本土化,再往前推,1960年代的外省知识分子,像是雷震的自由中国,同样都有贡献,不过意义上较没那样重要,原因是这是比较局限在国民党内部的改革。

我有整理过台湾民主化历程的人物与社运的文章,其中我就是以1960的知识分子作为起点,之后是1970台湾文化认同、党外概念兴起、乡土文学运动论战、基督教长老教会的「人权宣言」到1979的「美丽岛事件」。

我认为这是台湾民主长跑的开始,在1970年代知识分子透过文学(乡土文学论战)、表演艺术(校园民歌运动、云门舞集成立)与社会科学(建构行为科和社会科学本土化)去找寻台湾住民对台湾的文化乡土认同。那个十年可以称为台湾的文化认同运动期,认同的是台湾这块土地和本土社会,也可说是一种集体灵魂的找寻。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运动的发生都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1971年国民党政府被迫退出联合国,迫使台湾的知识分子警觉到中华民国不被国际承认,那维持中华民国政府的台湾本土社会又是什么呢?即使中华民国没有了,台湾仍然存在,那么在台湾安生立命的我们又是谁呢?于是他们集体而具高度和深层文化艺术学术运动,开始找寻台湾的认同。

到了80年代社会抗争的运动才真正的开始,而社会运动在80年代又可以分成好几波。第一波的时间就是解严前(1980-1986),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阶段,却常常被忽略,尤其保守派常常声称是解严促成了社会运动,错的,是社会运动促成了解严,然后解严后在促成另外一波的社会运动。  在80年代的第二波社会运动是在解严那一年(1987),在那一年就有重要的七个社会运动(分别是1远东纺织公会、劳工法律支援会2云林农权会3教师人权促进会4残障联盟5台湾人权促进会6外省人返乡促进会7老兵福利运动)。

第三波才是1988年到1990年。在这三波当中,第一波是环保、妇女,还有消费者运动,这些社会运动都是很重要,我自己本身是消基会的创始人之一,像是消基会就是带动了中产阶级自由派的兴起,从民生诉求开始自力救济,这一阶段的社会运动特色就是没有那么政治性。

第二波的社会运动就开始「冲向」政治,讲究人民权利,包括人权、农权、教权、残障者、外省与老兵返乡,这部分就已经开始进入政治了,因为这必须涉及到党政的改革。

解严之后的第三波社会运动则是政治化的议题为主,像是黑名单台湾人返乡运动、新闻自由与独立运动、野百合学生运动、反军人干政运动。其中,也有民生诉求的社会运动,像是嘉年华的无住屋者运动。

至此是80年代社会运动的全面兴起与三个阶段,解严之后开放报禁与党禁,也对90年代的发展影响深远。90年代台湾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政治与宪政的改革,此时台湾社会看似已经完全解放,事实上国民党的保守力量也是一直要反扑,但是公民社会与民间社会组织继续的支持,才会有在2000年政党轮替的机会。按照民主巩固的定义,政党轮替是一个关键的指标。换言之,就是反对党可以透过和平而民主的选举取得执政权力。

回头过来看这个过程是相当有意思。我们往往会说,过去之所以社会力会浮动,好像是因为国民党内部产生分裂,因此社会才开始伺机而动。不是,是社会永远在动。

我们来看台湾的历史,1930年代的文化运动,那就是本土的知识分子学着日本的社会的思潮,才开始台湾这块土地上进行运动,那时候就是一个台湾民间社会的「浮」了。

我常常用「浮沉」来形容台湾的民间社会,文化运动之后,日本打太平洋战争、国民党来台,台湾民间社会都是「沉」下去的,一直到1970年代文化认同运动、80年代社会运动、90年代宪政改革运动到两千年政党轮替,都是社会力量一直再动。这是一种伺机而动。

从中,我们可以理解,不是特定的某种文化才会产生CivilSociety、不是有哪些文化不适合民主,都有的,只是每一个社会促成民间社会的成分不一样,有些地方是宗教扮演很重要的力量,台湾不是,台湾是知识分子、是中产阶级自由派的学者,这些自由派的知识分子从60年代开始,都看得到他们发挥出来巨大的影响力。

在70年代,这些知识分子开始把台湾带入我们的脑海里,在此之前我们是没有台湾的,我们是「我国」是中华民国,而这个中华民国是要跟中国连在一起的,一直到那个时候才开始出现「我们要认识台湾」,也就是近代本土化的开始。

因此,如果以社会运动来分期,每十年确实是一个分期的方式,各有不同的主轴,也看得出来不同阶段之间的因果关系与意义。不过,若是以「自由化运动」为主题,那确实是从80年代开始,87年以后才开始进入所谓的民主转型,90年代开始,进入民主的大转型,也就是宪政改革运动,到了2000年政党轮替后,我们进入的是民主巩固的阶段。



进入到这个阶段,我们还是有遭遇到民主的后退、反扑,但基本上已经不允许再回到非民主的社会。

我们最近也看到许多政治人物的非民主的作法,但是我们同样看到民间社会是有强力的反扑与抵抗的,这代表着「民主」已经是台湾的主要价值,民间社会是不容许有后退。

匿迹鲸 发表于 2014-3-31 14:25:55

问:你认为台湾民主化的发展过程中,主要的价值转变有哪些?

萧:民主当然是重要的价值转变,在我的说法上是「典范转移」。对于过去这段台湾走过的过程,我可分举了几个不同的典范转移。第一个典范转移的背景在于,过去社会是被压抑在政治下,社会是没有力量的,因此第一个典范转移是Civil Society的出现,「民间社会新典范」的兴起。社会有了主体性,社会力有自己的诉求展现,最主要的就是要求自由与要求平等。
当CivilSociety的典范兴起,不再被压抑,随之而来的第二个典范转型就是是民主。当解严之后,从制度上要求改变,包括废除动员戡乱条例、国会全面改选、总统直选入宪等,这些制度上要求民主的过程,也带来人民在价值观上认同民主,像是尊重不同的立场的态度与修养等,而民主的转型一直到政党轮替,就形成了「民主新典范」的成形。

台湾的民主典范又带动了后面三个典范转型,这是比较特别的,很多民主国家民主之后并没有带来这样的转变,因为台湾本身的特殊背景。

第三个是「族群多元新典范」的转型,从原本是在中华民国框架下的省籍认识,本省与外省转变成凸显族群意义,所以我们开始认识原住民、认识外省、客家、闽南人,到近来认识新住民(指外配),这代表从以前族群不被讨论,大家都是中华民族,到族群开始跃升是为族群多元。

而,我们从公民社会到民主转型,到以台湾为主的族群认同,开始就造就了新的国家认同典范。这就从单纯只是生活在台湾,转而以台湾作为聚焦认同对象的第四个「国家认同新典范」。

我们台湾有许多不同诉求的社会运动,其中一个是环境运动。过去三十年,我觉得也产生了非常重大的改变,尤其是从经济成长至上的价值转变成环境主义、转变成永续,并且重新体认台湾是一个海岛,所以「永续发展的新典范」是我认为第五个重要的典范转移。

其实,我们谈台湾的主要价值转换或者出现,一切都来自Civil Society。当我们在80年代引进Civil Society的概念,就是要争取民主、自由、平等。一开始,我是反对称呼为公民社会,为什么我会反对?主要是策略考量。如果称呼为公民社会,政府就会说公民有责任与义务,它会要求我们先尽义务,用义务来限制我们。事实上,我们要争取的是权利,争取到了它,才有责任尽义务。

当时也有人用市民社会来称呼,我认为这翻译太过于欧洲,而且不适合台湾,因为如果单纯讲市民社会,台湾有非常多的地方是乡村,那不就排斥掉了,另外也有人说那称文明社会,没错,西方的Civil Society的概念里面,有「礼」的思考,也要求讲理,但那又是过于哲学式的思考,不甚合用于1980年代初期社会运动的策略思考。

后来我决定用「民间社会」来跟台湾社会表达理念,因此有人说我是当年「民间社会论」的代表之一,我认为的确是如此。

比如说,我们来回头看60年代,难道当时不是民间社会吗?只是60跟70年代,CivilSociety是以个人为主,个人发声、发出怒吼,是个人挺身而出。到了80年代才开始集体,才有组织抗争型。  我们现在讲Civil Society,都是民间社会组织、公民社会组织,都是以组织为主体,因此溯源来看,台湾CivilSociety的发展茁壮,从个人到组织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我们回头看当时80年代所创立的组织,有些到现在还有,而这发展的过程当中,也有新的组织出现,例如最新的就是组织白衫军的「公民1985」。

因此我认为,台湾发展过程当中,这五个重要的「价值」,或者可以称为「论述」、「理念」、「典范」陆续出现,就是主宰了今天台湾社会的主要价值。当然我们现在仍在转型中,虽然要回去大概不太容易了,你无法压抑公民社会,民主可能会倒退,但退不到专制时期。

现在仍然还没有过渡成功,我们还是会遇到让我们很生气、很沮丧的事情,像是我们的总统跟检察总长竟然会做出这样违反民主法治的错事,但我们会有激烈的反应、总统的民调就出现很低的状况,那就代表这些价值已经深入了台湾人心。

另外,族群多元也体现在此时台湾的重要价值。我们不再以本省、外省来做这样的区分,我们是以台湾为主的多族群认识,而不是过去以汉、满、蒙、回等民族做为自我的集体认识。

在公民社会成长,民主价值确立,这样的自我族群认识,就会出现我们需要族群和谐,要懂得尊重对方,进而大家有共同以台湾为主的国家认同,到对于环境永续发展的共识,像是台湾社会发起的反核四运动,这些目前的台湾价值展现都是从历史发展下,环环相扣的。

问:老师我很同意您的分析。但我常有一个疑惑,像是这些价值典范真的民间多数的共同体认吗?或者说这样的体认坚定吗?我们还是会感受到这个社会保守派强力的反扑力量。

萧:多数人有共识是没有问题的,你所提到的保守派并不是一般人,保守派是利益,是利益团体、财团。以反核为例,我认为这几十年来的对抗,已经不是少数人对抗多数人,反而是多数人与少数人的对抗。多数人都知道核电的危险性,他们没有站出来反核,并不代表他们是支持核电的,我们从80年代开始有做台湾民众对于核电的了解与态度调查。一开始是无知,但欢迎核电,90年代是,有认知,但开始恐惧核电,2000年过后,是更多人认识了核电,在态度上更跳出来反核。  我认为台湾所谓的拥核派,之所以会拥核是有复杂的国际政治经济因素存在。比如说财团拥核,他们与其说支持核电,不如说是担心废核后的一连串反商反应,而不是真的支持核电。

但我们可以这样说,刚刚所谈的五个典范指标,在台湾的企业家是比较落后的。转型就是一批人转了,但总会有另外一批人在后面拉,这就是保守派。这三十年来一直存在的前进跟后退的力量,但总体来看,前进的是多数。

台湾拥有这五项重要的社会典范是不是特殊的呢?我认为也并不是,因为这五项价值,其实都是普世价值,有哪些国家真的不希望如此吗?有少部分国家会说,我们不适合民主;或者说我们现在也有民主只是跟人家不一样,这当然是我不能认同的谬论和托词。

如果说跟其他民主转型的国家来看,台湾的转型过程的结果当中,真的比较特别的改变就是国家认同的改变。在我看来,这个改变是天翻地覆的转变,是划时代的变化。

匿迹鲸 发表于 2014-3-31 14:26:29

问:关于国家认同的转变,听老师这样说,我有点豁然开朗。对我而言,这一切似乎都是从政党轮替后开始认识的,因为当时我也刚好从故乡上台北念大学,但其实在这是一连串的社会转型造就了政党轮替。

萧:是的,这些社会转型造成了政党轮替,政党轮替又造就了新的价值出现,这些都会跟国家认同有关系。当然,会有反扑,2008年马英九执政,威权国民党回来,现在说中华民国包涵中国大陆等等,当然一般人都在笑他,但我觉得我们不能只是笑他,而是要坚决拒绝他。

问:我想谈谈马英九执政后出现了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中国因素。两岸和平和解后两岸开放了,同样的中国因素也似乎无处不在,造成了新一波的社会运动出现。

在台湾,一方面国家观念似乎仍然非常的稳固,但是在选举的时候,民众普遍有普遍的担心两岸关系的倒退或者不稳定,在思考与情感上都有矛盾,你怎么看待中国因素对台湾的社会跟民主发展的影响?

萧:没错,这两者之间的确产生矛盾。民众对台湾的认同还是很高,最近TVBS才刚做了民调(倾向独立民众高达百分之七十一)就可以证实,但这不是立即转变成一次一次的选票。中国因素的确是重大的,尤其在我们刚刚所提到的五个典范转型来说,中国因素确实是扮演的干扰的因素,但也有许多台湾内部的拉力把他们引进来,这是我们没有预见到的。

问:你觉得用「中国因素」这四个字准确吗?

萧:我认为这些干扰因素确实都来自中国,准确地说应该是来自中国的「干扰因素」。中国干扰因素的出现,在过去十三年特别的明显,那正是台湾在典范转型中,在政党轮替后,进行到最精彩的部分。来自外界的中国干扰因素出现,在我们进行民主巩固的时候出现了。

问:你在哪一次事情特别意识到了中国干扰因素的出现?

萧:其实我们看每次总统选举都有中国因素,1996、2000年都有,但2008年的选举,让我感受最深刻。2008会感受最深刻是因为2005是一个重要的转捩点,也就是连战去了中国。

那时候我感觉连战的认同并不是台湾的认同,我觉得他是用引进「外力(敌)」,我想我可以用这两个字来描述中国共产党,来进行内部的民主政党斗争,因此这个转折出现后,就不一样了,接着是一些别有用心和投机的台商也开始站出来「拥共自重」了。

这些在大陆用非典型模式赚钱的台商,他们有跟台湾公民社会建构出不一样的性格,就是那种多少具有非民主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又干扰着台湾。郭台铭的霸气、顶新集团最近事件所暴露的黑心、更不用说买下中国时报的旺旺老板蔡衍明的「拥共」立场带给台湾多大负面的冲击。

他们在中国致富的过程,对于他们自身价值观的影响是很大的,但是中国并不是一个民主法治的国家

我讲一个小故事当例子,在王永庆先生过世前,我们偶而会有一些吃饭的聚会。一次吃饭前,王永庆王先生就感慨说,中国政府不错,很有效率,对他很好,他就问我说,萧教授为什么你不信任中国政府呢?

我回答说,王先生我没有理由相信不民主的中国政府,他会对你好,因为您是王永庆,他希望您去投资。

后来,王永庆的弟弟就说,中国政府非常有效率,我们需要土地,马上就有土地。我回答说,我们以前不也是可以这样子吗?只要跟国民党好,就可以处理任何问题。民主虽然耗时,但是可以长治久安。

像王永庆先生这样只是私下的一种感叹与感受,但这样的感受里面没有去仔细地分清楚民主与非民主的问题。



不过,王永庆先生是两边跑,他这些感受只是私下的,并没有大声喧哗。我们比较两种类型的企业家,在90年代以台湾为主的企业家,像是宏碁的施振荣、长荣的张荣发、奇美的许文龙、大陆工程的殷琪,这些人目睹了台湾公民社会运动和民主转型,他们是可以理解台湾的大转变,他们当然也跟着调整。反观像是顶新、旺旺、鸿海,他们刚出去的时候,正好是台湾公民社会茁壮,正开始进行民主改革的时候,他们那时候跑到中国发展,在这过程透过与不民主的中共政府打交道取得了大量的财富,因此他们看待中国都是以机会来看,不会思考「不民主」和法治危机的那一面,当然也不会打从心里尊重、欣赏和呵护台湾的民主。

匿迹鲸 发表于 2014-3-31 14:27:49

问:面对中国来的干扰因素,老师您对未来乐观吗?对于刚刚讲的五个新的典范,尤其是国家认同典范,你认为会不会出现另外一种倒退呢?

萧:我想,台湾不能不乐观。虽然在民主发展与深化的过程有内忧外患,但我们不能就此悲观下去,的确是很困难,但就是因为困难才值得我们努力。我们刚刚从6、70年代聊到现在,有那么多先人努力牺牲,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的就这样过去,我们同样可以看到这些典范转移不是自然转移的,是靠知识分子努力的。
另外,当初有许多努力的知识分子,例如胡佛、杨国枢、王晓波等等,他们都曾经有过贡献,但是当典范转移的过程当中,他们就对若干新典范不甚适应。例如,谈到族群的时候,外省人的情感就会出现紧张,有些人甚至会担心另外一次的228会出现。另外是民族情感,这让他们焦虑,认为台湾为什么要放弃了大中国和大中华民族?另外像面对台湾的国家认同,他们也会不适应,甚至有被排挤和压迫感。当然也很多外省自由派知识份子在台湾典范移转中调适得很好,如傅正、张忠栋等。

我想说的是,这些知识分子都对台湾的民主化是有贡献的,这样的不适应和难转变是来自于情感,比如说我听胡佛教授的学生说,胡佛先生在台湾有时会对台湾民主发展感到焦虑,去中国却感觉舒坦,这恐怕就是情感,胡先生不可能反对民主等价值。我相信,外省族群的下一代、下两代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台湾目前确实存在是族群问题、省籍问题,但这些问题的存在来自于政治上国家认同方面,不是日常生活,不是彼此的通婚、就业,但当「中国」、「中华民族」、「国家统一」这些议题出现了,问题就凸显,这其实就是转型未完成、典范移转的未完成后遗症。  我们回过头看,2000年民进党执政后,真的没有落实转型正义,民众普遍对于国民党的威权统治没有重新的认识和彻底的唾弃。坦白说,如果过去民进党政府可以下定决心,以坚定的毅力与最大的魄力,扫除国民党威权体制的不正义遗绪,今天台湾的民主会走得更好。遗憾的是,当「转型不正义」的情况出现,就会带来最大的民主政治危机。

问:谈到民进党,我想请问老师,过去社会运动跟政治运动一路走来的彼此关系是怎样?在民进党执政后,社会运动似乎减少很多,那时候的彼此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变化?

萧:其实都是避开不了政治/政治运动的。1980年的社会运动跟政治运动也就是所谓的党外保持一定的距离,其实心跟党外是连在一起的,不是希望党外可以争权夺利,而是同样希望政治上可以改革,可以民主,在当时只要有点想法的人都会认同。

那时候公民团体上街游行,相关的党外后援会都在后面,至少一百公尺以后。那是因为怕国民党政府抹黑,不让政府有藉口,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像是一开始我们成立消基会,被当时的国民党政府称为叛乱团体,理由是制造经济秩序的混乱。因此,在一开始社会运动团体在行为上是去政治化,但不代表没有政治,彼此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民进党成立与解严之后,社会运动分成两种状态,一个与民进党的距离就拉近了,另外一个是坚持要与政治保持距离。到了90年代初期到1996年的时候,又比较分开,因为当时社会运动者认为,民进党变成以权力、以执政为主,不是全心全意地来保护劳工、环保等议题,变成一个世俗化的政党。我记得我当时参加了许多这样问题的研讨会,现在感觉就是一个宿命,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不过,同时间台湾政治有几个重要的发展,一个是「国是会议」,一个是国民党内的保守势力反扑,像是郝柏村(国民党军方领袖、后任行政院长,被认为是国民党当时非主流派的领导人之一)当行政院长。他当院长的时候,就说,如果你不是环保受害者就不能支持环保,要把环运者提报为环保流氓,把公民运动给抹黑。

在90年代因为有这样的背景,社会运动与民进党在某些时期又是非常的紧密的,尤其在96年李登辉民选成功之后,大家更感觉两者之间可以更结合,因此常常共同推出主张、彼此合作,公民团体也常常推荐民进党的候选人。

2000年之后,公民团体里面尤其是劳工、福利、环保跟民进党政府之间一开始是处于蜜月期,所以那时候感觉上是有一点撤退,撤退的意思是,好,让你来做做看。但之后就从蜜月到挫折,感到很不满,因为这些公民团体认为民进党并没有实现他的政治诺言,有背叛之嫌。整体来说,在民进党执政的过程感受上是酸甜苦辣。

这时候出现了另外一个吊诡,2000年到2008年国民党是反对党,世界各地的反对党都应该是跟社会运动在一起的,但国民党并没有。它维持过去对社会运动的感受,就是看不起社会运动,认为社会运动是搞垮它的。在当时,我也做了一些访谈研究,有些团体的确也有试图跟国民党连系,但是国民党置之不理,于是社会运动就更反对国民党。



所以我们可以说,在2000年到2004年,民进党的第一任总统任期内,社会运动与民进党之间就保持了距离,但跟国民党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近,反而拉的更远。2004年到2008年,民进党陷入贪腐弊案当中,已经无心大力改革,基本上只有在言论自由、司法改革上有做出成绩,其他大部分的改革都没有做好,当然也让社会运动团体非常失望。不过,2008年总统选举,一方面国民党在国会已经取得三分之二的多数,另外社会运动团体根本不信任国民党,因此当时又回去支持民进党,虽然最后选举的结果是失败的。

2008年马英九执政,国民党的威权本性又回来,他们的作为又让社会运动再起,当时我就合编了一本书叫做「社会运动再出发」。公民社会发现国民党威权保守的性质没有改变,像是一开始陈云林来台就给大家很大的警讯,我们发现国民党政府对自己的人民不信任,这是促成公民团体再起的最主要开端。因此后也出现许多不同的公民团体来监督,像是「国会监督联盟」、「两岸协议监督联盟」。

这段期间,公民团体与民进党又比较结合,但整体来说结合的效果不大,因此公民社会、公民团体独立凸显的力量是比较大的。总体来说,过去三十年来,两者之间的精神是互通的,但关系却是时分时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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